阴阳师·天鼓卷

第2章


  忘欢那老人是不是自某处听闻这些风声,为骗取金子而来一派胡言,打算设计蒙骗忠季呢?每个月都一本正经地把缸子背到某处再背回来,仔细想想,是不是忘欢为了让事情看起来煞有介事而耍的手段呢?
  忠季逐渐如此想。
  只是,更令人在意的是缸内的东西。
  缸内到底有什麽东西?
  听下人说,缸子挖出时,重量比埋进去时要沉得许多。但缸子埋在土中时,不但天会下雨,泥土上也会凝露。是不是这些东西渗入纸内,令水积在缸内而已?
  忠季愈如此想,便愈想知道缸内到底有什麽东西。
  二
  「因此,晴明,忠季大人终於命家仆挖出那口缸子……」源博雅说。
  他坐在晴明宅邸窄廊。
  两人正在喝酒并观赏庭院。
  此刻是夜晚。
  窄廊上搁着一盏燃着亮光的灯台。
  时值九月——
  庭院已充满秋意,凉风很冷。秋虫在各处草丛中鸣叫。
  夜晚的空气看上去似乎发出透明微光。
  晴明身着的白色狩衣映着摇来晃去的红色火焰。
  「博雅,结果事情如何?」晴明问。
  博雅嘴唇浮出愉快笑容,反问晴明:
  「结果事情如何,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说缸内有什麽东西吗?我在问你缸内到底是什麽东西。」
  「晴明,你想知道吗?」
  「嗯。」
  「这是个谜题,你猜猜看。」
  「猜猜看?」
  「晴明,你猜猜缸内到底有什麽东西。」
  「难道缸内有什麽妖鬼?」
  「晴明,你猜错了。」博雅乐不可支地道。
  他举起盛着酒的酒杯,说:
  「原来你也会猜错。」接着津津有味地喝乾了酒。
  「到底是什麽东西?」
  「是婴孩。」博雅将酒杯搁在窄廊,如此答。
  「婴孩?!」
  「晴明,忠季大人命下人打开的缸子内,装着一个貌似刚落地的婴儿。」
  下令的忠季和家仆为此也大吃一惊。
  婴孩呈裸体,全身一丝不挂。蜷曲着身子坐在缸底,闭着双眼熟睡。
  忘欢於三天前留下这缸子。度过了整整三天三夜,那婴孩竟然也没冻死。
  再说,这期间他应该也没喝下任何一滴奶水或清水。虽说是在缸内,但婴儿被埋在地底,竟也能呼吸。
  至今为止,这婴孩就一直被搁在缸内?或者这是第一回,之前装的是其他东西?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正当其中一个家仆打算自缸内取出婴孩时,忠季阻止道:
  「不必了。」
  忠季又说:
  「你们别忘了,我们可是把忘欢大人说过不准看的缸子挖出,打开盖子看了里面的东西。再说,这婴儿被放在缸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哭,现在仍沉睡着,怎麽想都是件怪事。这不可能是普通婴孩。大家都别碰,封上缸子埋回原处……」
  於是,事情就这麽决定了。
  然而——
  自此,忠季宅邸内再度开始发生不祥之事。
  擅自挖出缸子看了里面的东西後,过了三天,一名家仆摔跤折了脚骨,翌日,忠季本身又卧病在床,而且病情比之前更严重。
  忠季想,这完全是因为挖出那缸子,看了里面的东西所致。
  他很想解决问题,但是距离忘欢下次来访还有二十余日。
  「结果他束手无策,这问题就转到我这儿来了?」晴明问。
  「是的,晴明。」博雅点头答,「忠季大人遣人到我那儿,求我找你帮忙。」
  「博雅,既然是你来找我,我无法婉拒吧……」
  「那麽,晴明,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嗯。」
  「什麽时候去?」
  「明天如何?」
  「我无所谓。」
  「那麽,就明天吧……」
  「你要去?」
  「走。」
  「走。」
  事情就这麽决定了。
  三
  「噢,出现了……」
  橘忠季双手拄着拐杖,勉强站着如此说。
  脸色很苍白。
  有好几个人用锄头或锹正在挖掘庭院,此刻那口缸总算出现。
  下人从坑洞内搬出缸子,搁在地面。
  果然如博雅所说,缸口封纸,用绳子绑住。纸上写着:
  恶事当入
  祸事莫出
  「晴明,正是这口缸子……」
  站在晴明身旁的博雅说後,咕嘟一声咽下唾液。
  「有人可以打开缸口吗?」
  晴明如此说,却没人立刻自告奋勇。
  众人只是面面相觑。
  万一缸内仍有婴孩,而且还活着的话
  不,万一早已死了——
  无论结果如何,都令人心生恐惧。
  不料,家仆政之上前道:
  「让我来。」
  政之挨近缸子,首先解开绑住封口纸的绳子。
  「接下来……」
  他战战兢兢地捏着纸张一角掀开。然而,他虽掀开了纸,却似乎没有勇气采看缸内。
  「怎麽样了?」忠季问。
  政之别过脸不看缸内,反倒紧张地问:
  「什、什麽怎麽样了?」
  「我是问缸内怎麽样了?有没有婴孩?!」
  既然主人忠季这麽说,政之只能死心,豁出一切朝缸内看。
  「没、没有。」政之道。
  「什麽?」
  「没有。之前应该在缸内的孩子不见了。」
  晴明和博雅也同时挨近缸子,轮流看了缸内。
  别说婴孩了,缸内空无一物,连泥土也没有。
  「原来如此,原来事情是这样……」
  晴明并没有露出特别惊异的样子,只是点头如此说。
  「晴明,你说原来如此,是表示你事前已知缸内空无一物了?」博雅问。
  「不是我早已知道,而是我猜测事情应该如此。」
  「那、那麽……」忠季不安地问。
  「贵府再度发生祸事,应是缸内婴孩消失之故。」晴明道。
  「什、什麽?」
  「你们当中有人亲眼看到那婴孩吗?」晴明问。
  在场的人虽然战战兢兢,却纷纷说看到了。
  忠季和政之也说看到了。
  「忠季大人,我想问问当时的详情,到底是什麽样的婴孩?」
  「什、什麽样的意思是?」
  「看上去约几岁?」
  「还说不上几岁。看上去像出生不久,顶多只有一岁上下……」
  忠季望向政之,似乎在徵求同意。
  「忠季大人说的没错,那孩子确实不像已满周岁……」政之答。
  「那婴孩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这……这个,我看不出来。」忠季答。
  「还有其他引人注意之处吗?」
  晴明问在场的家仆及挖掘坑洞的众人。
  众人只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抬眼又垂眼。似乎都在等别人先开口。
  「什麽事都好。」晴明道。
  「老实说,我发现一件事……」一个家仆答。
  「什麽事?」
  「是那婴孩的事,他的屁股长着一条类似尾巴的东西。」
  「尾巴?!」
  「不,不是。我不知道是否眞是尾巴,只是看上去类似尾巴。也许是类似绳子的东西。在屁股底下,其他人也许没看见,但从我站着的地方正好看到了……」
  「你看到了?」
  「是。」
  「是什麽样的尾巴?」
  「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很像传闻中的虎尾……」
  「颜色呢?」
  「我记得底色是棣棠(注5)色,上面有黑色条纹……」
  「我明白了。」
  晴明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再问忠季:
  「我有点事想请教大人。」
  「什麽事?」
  「宅邸内的人或进出宅邸的人之中……尤其挖出缸子那天在场的,有没有人失去近一年内落地的婴儿……?」
  「这、这又怎麽了?」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问。如果没有,我再考虑其他可能性,不过我认为这个可能性最大……」
  「什麽最大?」忠季问。
  晴明没回答,反问:
  「有吗?」
  「到底怎、怎麽样?」
  结果一个家仆答:「有。」
  他说:
  「负责本宅庭院树木的园丁,名叫猪介,他在本宅工作,有个出生不到五个月的孩子病逝了。」
  「叫猪介的那人,挖出缸子那天是不是在场……」
  「在。」家仆答。
  「那个猪介,今天在不在?」
  「不在。」
  「不在?」
  「挖出缸子那天,他因工作借宿本宅,第二天回家後便没再来了。」
  「是因为他的工作结束了吗?」
  「不是,庭院的工作还没做完,只是园丁不仅猪介一人,还有其他人,少了一人也不会影响庭院工作的进度……」
  「你是说,他就那样丢下了工作?」
  「是。」
  「自打开缸子那天算起,今天是第八天吧?」
  「是。」
  「猪介家住何处?」
  「住在西京,天神川附近。」
  「我必须去一趟。有人可以带路吗……」
  政之闻言上前答:
  「我去过一次,知道他家在哪里。」
  「那麽,请你带我们去。」
  「现在吗?」
  「是的,现在……」
  听晴明如此说,政之望向忠季。
  「照他的话做,马上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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