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天鼓卷

第3章



  政之听忠季这样说,弯腰答:
  「是。」
  政之书毕,正打算转身时,晴明又开口:
  「政之大人,那张纸……」
  原来政之刚才掀开缸口的封纸後,仍把纸张拿在手上。
  「这张纸有什麽问题吗……」
  「能不能交给我……」
  「是,是。」
  政之不问理由即将纸张递给晴明,转身离去。
  不待他的背影消失,晴明便说:
  「请给我笔墨……」
  「要笔墨做什麽?」忠季问。
  「我认为最好通知忘欢大人这件事……」
  「通知?」
  「是。」
  晴明边答边摺起手中的纸,看上去像是摺成鸟形。
  当他摺完,笔墨也准备好了。
  晴明取过毛笔蘸了墨汁,在刚摺成鸟形的纸上不知写下什麽。
  「晴明,你在写什麽?」博雅问。
  「我在写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要让忘欢大人知道的。」
  晴明左手持着写上文字的纸,微微吹了一口气,让纸张飘出半空。
  不知是顺风还是凭藉其他力量,纸鸟高高飞上天空,往南方飘去。
  「它将飞到哪儿?」博雅问。
  「飞到忘欢大人那儿……」
  「眞的吗?」
  「只要上面有忘欢大人亲手写的咒文,纸张自然会飞至忘欢大人手上。」
  晴明还未说毕,政之便回来了。他躬身向晴明说:
  「晴明大人,随时可以上路。」
  四
  牛车咕咚咕咚地在京城大路往西前行。
  「晴明啊。」博雅在牛车内说。
  「什麽事?」
  「你应该多少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了吧?」
  「多少知道。」
  「那麽你就告诉我吧。那缸内的东西到底是什麽?」
  「不能说。」
  「又来了……」
  「我大约猜测到眞相。只是,在确定之前,我若说出,万一猜错了,你大概又要说三道四。」
  「不会。」
  「会。」
  「就算还未确定也无所谓。你就在可能猜错的前提下,将你的猜测告诉我不就得了……」
  「博雅,正因为我的猜测,我们现在才会前往猪介家,可是,我对这事也没有把握。」
  「唔……」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知道不就行了……」
  「唔,唔……」博雅不满地哼哼道。
  「到时候就会知道。」晴明只是如此坚持。
  不久,牛车停下。
  「自此开始只能徒步。」
  牛车外传来政之的声音。
  五
  「就是这里。」
  政之在草丛中走在前面带路。
  小径两旁满是杂草,沙沙地摩擦众人的衣摆。
  那小径只容一人避开草丛穿过。
  左侧是天神川,两岸长着柞树及梁树等杂树。
  政之身後是晴明,再来是博雅。
  博雅身後又跟着两名随从。其中之一背着那口缸。
  走着走着,不知何处传来听不出是人类哭声还是兽吼的声音。
  哇……
  哇……
  继续往前走,声音愈来愈大。
  喔哇啊啊……
  喔哇啊啊……
  「喂,晴明,那是什麽声音?」博雅问。
  「不知道。」晴明只是简短作答。
  「快要到了。」
  政之刚说毕,前方便有人拨开草丛跑过来。
  是个身穿破旧窄袖便服的男人。
  「政、政之大人……」
  男人奔至众人面前止步,大喊。
  「你、你不是猪介吗?」政之也驻足问。
  「为、为什麽到这里来?」
  猪介的声音和神情都充满怯意。
  当他看到背着缸子自後方挨近的随从时,颓丧地跪在地面。
  「你们果然察觉了……」
  而自跪在地面的猪介身後又走出一个女人,惴惴不安地站在猪介身旁。
  那女人的眼神比猪介更畏怯,望着晴明与其他人。
  「太、太可怕了……早知道会那麽可怕的话……」女人声音颤抖着说:「拜托大人救救我们吧。」
  女人也在猪介身旁跪下合掌。
  「这是我内人……」猪介在草丛中双手伏地说:「非常对不起,是我带走缸内的婴孩。」
  猪介朝地面叩头。
  「你的孩子过世了?」晴明问。
  「是,大约半年前,我们得了个男孩,但一个月前,那孩子病逝了……」
  「因此把缸内的孩子带走?」
  「是,我觉得被封在缸内的婴孩很可怜,打算把他挖出,当做亲生儿子抚育,於是夜里挖出缸子,取出婴孩,再把缸子埋回原处……」
  猪介说话时,後面仍传来「喔哇啊……喔哇啊……」的声音。
  「虽然那孩子有尾巴,但其他地方都和正常孩子没两样,我们打算好好把他养大……没想到竟会那样……」
  「你是说那声音?」晴明问。
  「是。」猪介点头说:「带回家里後,那孩子也不吃不喝,却长得一天比一天大……」
  猪介与妻子都以畏怯眼神回头看。
  「今天我们实在太害怕,正打算逃走,没想到那孩子……」
  「怎麽了?」
  「那孩子想爬出门。我们忍不住跑出来,结果在这里遇上政之大人。」
  猪介眼眶浮出泪水。
  「总之,我们去看看吧。」
  晴明催促博雅和政之,再度跨开脚步。
  猪介和妻子也跟在三人身後。
  愈往前走,那声音便愈大。
  喔喵……
  喔喵啊……
  喔喵啊啊……
  走在前面的政之止步。
  「晴、晴明大人,您看那个!」
  政之双脚瘫软往後退缩。
  晴明和博雅自政之背後望向前方。
  「喔,那是?!」博雅发出惊叫,倒抽了一口气。
  前方不远处河边有间房屋。
  是间四周围着矮篱笆的小屋。
  那屋子的格子板门、柱子间都长出了手脚。
  正面玄关伸出一个庞大的婴儿脸。
  正是耶婴儿茌发出「喔喵……喔喵啊啊……」的哭声。
  房子所有缝隙都挤出类似胖嘟嘟婴儿的白皙皮肉。
  看来,婴儿成长到房子那般大,而且正打算自屋内爬出。
  那光景很诡异。
  有根粗如一棵杂树的虎尾,自房子地板下(注6)伸出,啪啪地打着草丛。
  「比我刚才逃出时又增大了一圈。」猪介说。
  「必须尽快设法解决。」晴明道。
  「晴明,有办法解决吗?」博雅问。
  「只能试试看。」晴明望着愣在後方的众人说:「把缸子拿过来。」
  用绳子背着缸子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挨近,把缸子搁在晴明脚下。
  晴明把缸子重新搁稳在地面时——
  「晴明大人,让我来吧。」
  後方传来唤声。
  众人回头一看,有个白发、白须、身穿破烂衣服的老人站在众人身後。
  「忘欢大人,您怎麽到这儿来了……」政之间。
  「是我叫他来的。」晴明道。
  「晴明大人,您特地通知,我深感惶恐。」
  那老人——忘欢对着晴明举起右手中的纸鸟。
  接着慢条斯理地走来,说:
  「晴明大人,让我来吧……」
  「倘若我来做,泰逢或许会消失。」
  晴明白缸边退後一步。
  「不愧是晴明大人,原来您已知道那是泰逢……」
  忘欢说着,站到缸前。
  啪!
  啪!
  老人望着击打地面和草丛的虎尾,走向虎尾,再伸出双臂抱起那有如大蛇般蠕动的尾巴。
  尾巴依旧甩动着,忘欢抱着尾巴来到缸前,将尾巴一端塞进缸内。
  瞬间——
  原本激烈蠕动的尾巴骤然文风不动了。
  忘欢温柔地抚摸那条尾巴的毛,口中喃喃念起咒语。
  泰逢汪咂努序库
  努把序库牟疋卡
  泰逢汪咂努序库
  努把序库牟疋卡
  忘欢的声音传出後,刚才哭得那麽大声的婴孩也突然安静无声。
  那拉那卡嗒雷牟劫呜啦爿
  那嘛哈迦拉西
  随着咒语声,尾巴开始滑进缸内。不一会儿工夫,大半尾巴都滑进缸内。
  以目测来说,尾巴只要滑进四分之一便能填满那缸子。但此刻已有大半尾巴都滑进缸内了。按理说,应该不可能再有余地滑进。但尾巴仍继续滑进缸内。
  终於整条尾巴都滑进缸内。
  婴孩的屁股肉也随那条尾巴拉得细长,抵达缸口。
  此时忘欢自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把刀鞘衔在口中,抽出小刀,自尾巴根部一刀两断斩断尾巴。
  他将小刀收回刀鞘,再度塞进怀中。
  接着左手按住缸口,把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纸。
  不知是否事前便已写好,纸上写着如下文字:
  形不变
  形不变
  忘欢摩挲纸上的文字,徐徐念起咒语。
  形……不……变
  形……不……变
  念毕咒语,忘欢说:
  「结束了。」
  忘欢说这话时,塞满整个屋子的婴儿已如枯萎的花那般,无精打采地变得稀薄、缩小。
  婴儿的脸庞和身躯也逐渐透明,令人可以看到对面的风景,过一会儿,便像烟消雾散那般无影无踪。
  「消失了……」
  博雅这麽说时,已看不见婴儿的影子。
  「原来泰逢的眞面目是那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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