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天鼓卷

第4章


」晴明道。
  「是的。」忘欢点头。
  「根据《山海经》记载,泰逢是『其状如人而虎尾』,据说可动天地气并噬之的神祗。」
  「原来您都知道了?」
  「不,我本来也不知道泰逢的眞面目是那条尾巴……」
  「大约四年前,我在熊野山中发现他时也难以置信,不过,他确实是泰逢无疑。」
  「可是,还很年幼……」
  「等他成为眞正的神祗,大概还要千年。」
  「应该是吧。」
  「我正是利用他可食天地之气这点,放在这缸内,让他四处吞食恶气,赚点金子,不料……」
  「在忠季大人宅邸被人打开缸子,令泰逢失窃了?」
  「是的。之前都在山中放出恶气,再把这缸子埋回原处,没想到这回竟然失败。」
  「是。」
  「由於他吞食恶气,变得贪婪无比。他不分青红皂白把这一带的良气或恶气全吃掉,外形才会变成那样吧。假如置之不顾,恐怕会成为统治这一带的恶鬼。」
  「接下来,您打算怎麽办?」
  「这回让我受够了。我打算在有生之年好好养育他,再把他放入某个山岳或江河中,让他成为福神。」
  「这样做比较好。」
  两人说话时,政之插嘴道:
  「晴明大人……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在这儿又发生过什麽事,我完全不明白。不过,这事以後再请您慢慢说明,现在我听了两位的对谈,意思是不是说,忘欢大人已不愿再把缸子埋在我们宅内了?」
  「似乎是。」
  「那、那麽,我们宅内的祸事……」
  「我另外给你们适宜的符咒,应该足以化解府上的祸事。」
  听晴明如此说,政之松了一口气:
  「拜托您了,晴明大人……」
  六
  「话说回来,晴明,你是怎麽知道的?」
  说这话的是博雅。
  晴明和博雅已自猪介家回来,正在对饮。
  地点是晴明宅邸窄廊。
  此时已入夜。
  庭院草丛中频频传出秋虫叫声。
  「知道什麽?」晴明将酒杯送至唇边。
  「就是,缸内的婴儿,那个……」
  「是泰逢吗……」
  「是的,你怎麽知道那婴儿正是泰逢?」
  「不,我并非马上明白那是泰逢。只是猜想应该是跟气有关的某种神祗,听了那条虎尾的事,我才知道是泰逢。」
  「据说记载在《山海经》上?」
  「嗯。」
  「可是,难道所有读过的书的内容,你全都记得?」
  「唔,大致都记得。」
  「晴明啊,仔细想想,也许你和泰逢有些相似。」
  「什麽地方相似?」晴明喝了一口酒问。
  「既然泰逢食气,那麽你就是……怎麽说呢?因为你一直在吞食那种东西。」
  「什麽东西?」
  「我是说,例如咒啊,例如《山海经》的内容,例如书籍之类的东西。你若不一直吞食那类东西,大概活不下去吧。」
  「博雅,就算你说的没错,但要让我活下去,还必须有另一样东西……」
  「什麽东西?」
  「正是你,博雅。」
  晴明瞄了博雅一眼,红红的嘴角浮出微笑。
  「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麽?晴明……」
  博雅有点狼狈。为了掩饰狼狈,他一口气喝乾杯中的酒。
  「偶尔不看看你这种表情,就算活着也会很无聊……」晴明道。
  「你有病啊……」
  博雅说毕,将手中还没搁下的酒杯送至唇边,正要喝时,才发现杯内已无酒。
  「博雅,你眞是个好汉子……」
  晴明说着,浅笑起来。
  注1:原文为「小袖」(こそで,kosode)。
  注2:原文为「箦子」 (すのこ,sunoko),平安时代贵族宅邸的建筑方式,四周最外围的长廊没有墙壁,由板条铺成,可让雨水漏到板条下地面。窄廊离地面很高,上下必须用木梯。
  注3:京都北方。
  注4:原文为「小椋池」,京都南方。
  注5:原文为「山吹」,学名Kerria japonica,蔷薇科(Rosaceae)蔷薇亚科(Rosoideae)棣棠花属(Kerria)唯一一种植物。灌木,花为独特之黄色。故日人常称接近橙色的浓黄色为山吹色。
  注6:原文为「床下」(ゆかした),「床」即「地板」。日式建筑多架高建造,房屋地板与地面间有空隙。
  器
  一
  庭院的樱花即将绽放。
  花蕾已饱满地鼓起,随时都会绽开花瓣。就连现在,每根枝头也有两三朵绽开的花。
  蝉丸弹的琵琶声在月色中搦搦不绝。
  琵琶声轻触每一朵花蕾後,花蕾像是吸收了音色,比之前更饱满。
  这是位於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博雅、蝉丸三人坐在窄廊。
  蝉丸是盲目的琵琶法师(注1)。
  他在逢坂山(注2)结庐而居,但今晚心血来潮造访晴明宅邸。
  日落时分,之前约好一起喝酒的博雅总算前来,成了三人。
  蝉丸弹着琵琶,晴明和博雅边聆听边喝酒。
  式神(注3)蜜夜坐在三人之间,有人杯子空了就帮忙斟酒,酒喝完了就进屋取酒出来。
  如此已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眞是美好的夜晚……」
  博雅喝乾了酒,搁下空酒杯说。
  「晴明啊,在樱花树前听着蝉丸大人的琵琶,喝着如天上甘露的美酒,是多麽奢侈的事啊。」
  博雅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指望晴明回答。
  晴明大概也明白博雅的心理,他不点头赞同并非表示没听进,只是以嘴角浮出的笑容代替答话,望着博雅。
  「今晚眞是美好的夜晚。」
  蝉丸停止弹琵琶,再接腔。
  「虽然我看不见,但光听博雅大人的话,就彷佛得见庭院樱花的模样。」
  风有点凉,却已非冬天那种砭人肌骨的寒冷。凉意中隐约含着温润,夜气中甚至可以闻到即将绽放的樱花幽香。
  「我是不是太吵了?」
  「不,没那回事。博雅大人能代替我这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蝉丸膝前的窄廊搁着空酒杯,蜜夜执壶斟酒。
  蝉丸看似已知酒杯所在之处,以不像盲人的动作伸手举起酒杯,含了一口。
  「眞是美酒。」蝉丸说。
  「博雅啊……」晴明低声道。
  「什麽事?晴明。」
  「作为容器来说,你眞是不凡。」
  「什麽意思?」
  「就像美酒要倒进名器一样,你这个容器里也注入了美好事物,那些美好事物充满了你这个容器。」
  「晴明啊,你这句话好像在夸奖我,不过我还是没听懂。」
  「我们来谈谈咒的话题,好吗?」
  「不好,不要谈咒。我要是听你谈咒,何止听不懂,连我原本懂得的事都会迷迷糊糊起来。」
  「那麽,用其他东西来比喻吧?」
  「嗯。」
  「比如,语言这种东西,正是盛装人心的容器。」
  「什麽?!」
  「樱花这个词也是同样道理。」
  晴明望向庭院的樱花。
  不知是不是错觉,花蕾看似比方才更饱满。
  「因为有樱花这个词,我们才能将心中浮现的所有樱树姿态……例如那棵亭亭玉立的树干、即将绽放的花蕾、随风飘散的花瓣等,全盛装在樱花这个词里。」
  「唔……」
  「就某种意义说来,存在於这世上的大部分物事,都是一种容器。不,正确地说,人认知的所有物事,都是基於容器和其内盛装之物的关系而成立。」
  「唔唔……」
  「看着樱花花蕾,你心中会浮出许多感情。如果你将这些感情命名为『怜爱』,你就能以此将你心中浮出的感情盛装进『怜爱』这个词内。」
  「唔唔唔……」
  「悲伤也好,喜悦也好,当这些感情被盛进容器後,我们才能理解悲伤或喜悦到底是什麽样的感情。」
  「唔唔唔唔……」
  「源博雅的存在,也是基於这种道理而存在於这世上。」
  「我也是?」
  「我的意思是,你这副躯壳也是为了盛装『源博雅』这东西而存在的容器。」
  「不过,晴明啊,这世上不是另有既无法盛入容器,也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吗?」
  「确实有。」
  「那些东西该怎麽办呢?万一碰上那种东西,我们该怎麽办呢……」
  「所以说,人在这个时候就会吟咏和歌……」
  「和歌?!」
  「源博雅不用吟咏和歌也行。你不是会吹笛吗?你可以用笛子吹出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
  「这、这意思是……晴明啊,就某种意义说来,我吹笛时的旋律相当於一种语言吗?」
  「是的。」晴明答。
  「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我有种被骗的感觉。」博雅说後,叹了口气。
  此时——
  不知从何处传来奇妙的声音。
  喔哇啊啊啊啊啊……
  喔哇啊啊啊啊啊……
  像是人的哭声,又像是野兽在远方嚎叫,却两者都不是。
  啊哇啊啊啊啊啊……
  啊哇啊啊啊啊啊……
  声音从黑暗彼方逐渐挨近。
  呜喔喔喔喔嗡……
  呜喔喔喔喔嗡……
  那声音像在大声哭喊,又像拚命挣扎,也像忍受着某种痛苦。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