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系演义

第325章


白崇禧走过来,与薛岳紧紧握手,薛岳应酬道:
  “健公辛苦了!”白崇禧接着和李品仙、夏威握手,当他来到黄旭初面前时,黄旭初却迟迟不伸手出去,因为黄总觉得,这个“白崇禧”是由卫士装扮的,他不愿遭到愚弄。白崇禧见黄旭初一副脚躇惶惊的样子,忖度他是以为没有接回一兵一卒,心中黯然神伤,便从容笑道:
  “旭初兄,看来需劳你往越南走一趟罗,你这位省主席与法国驻龙州领事颇有交谊,目下我军已全部退入越南,你非得亲自去交涉不可!”
  也许是在白崇禧那傲慢多疑的目光逼视之下,黄旭初才感到这个白崇禧是真的,因为几十年来,在和白氏打交道中,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黄旭初这才决定伸出手去,说了声:
  “健公劳苦功高!”但他又感到极大的懊悔,因为白崇禧的邓手冰冷得怕人,象死人的手一般,他恐惧地意识到,他是在和一个死人握手,他忙把手倏地抽了回来。
  “白将军,请问您从广西大陆接回多少自己的士兵?”
  在照相机的镁光灯闪亮过一阵之后,外国记者们纷纷提出这个为国民党和美国朝野至为关切的问题。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误会了,我此行是到钦州湾畔督师的!”白崇禧微笑着,回答着记者们的提问。“我华中部队在桂南重创共军之后,为保存实力,以利再战,目前主力已暂时退入越南北部待机。广西各地尚留下四十余万地方部队与共军打游击,我们以广西为基地,反攻复国是大有希望的!”
  “李宗仁将军已赴美就医,白将军你是否准备到台湾去投靠蒋介石先生?”一个美国记者开门见山地问道。
  “诸位有所不知,我白崇禧一生有两个长官,一个是蒋先生,一个是李先生。”白崇禧很有风度、很有分寸地打着手势,巧妙地回答记者的问题。
  “白将军对共军席卷大陆有何看法?”一个法国记者问道。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白崇禧轻松自如地回答。
  “白将军,您是否准备长期经营海南岛?”又一法国记者问道。
  白崇禧见薛岳那双虎眼正瞪着他,心中不觉一怔,薛岳绰号“老虎仔”,现在白崇禧手中本钱输光丧尽,当然是不能“杀猪”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怎敢在此时去捋“虎须”呢?他忽然感到头脑一阵阵胀痛,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止,心脏似乎也有点不太安宁,视线开始模糊,这一切都在提醒他,那吗啡针的作用快要过去了,他必须马上离开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女士们,先生们,值此戎马倥偬之际,我身负党国要责,不能再奉陪,容后叙谈!”白崇禧说完,立即一猫腰,钻进轿车里去了。记者们怅然若失,只是“OK”地嚷了几声,耸耸肩膀,表示遗憾。
  白崇禧下榻于海口的天主教堂,下车后,他益发感到昏沉,由副官径扶到楼上的房间里安歇去了。刚在床上躺下,他即吩咐副官,转告李品仙、夏威和黄旭初等,明日上午前来议事。他感到极度疲乏,脑袋象要爆炸一般,但又无法安然入睡。他觉得似乎自己仍躺在军舰的那张小钢丝床上,任凭钦州湾的狂风大浪摇撼着,抛甩着,踢打着,践踏着。他第一次感到海的恐怖和阴森,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虚弱。他隐约意识到,这大海也象共产党那样令他可怖,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要把他摔死、搓碎,然后再一口一口地吞掉!那黑魅魅的小山一般的浪头,露着狰狞的獠牙,向他扑过来了,扑过来了。他被一口吞了进去,啊!这是一头巨鲸,剑一般的利齿,把他从腰斩成两段,他惊恐地拼命呼喊:
  “哎呀!哎呀!”
  “长官,长官,您怎么啦?”副官听到呼喊,忙奔进房来。
  “快,打死它!打死它!救命!”白崇禧仍在惊恐地呼喊着。
  “谁?打死谁?长官,长官!”副官见房中一灯荧荧,除白崇禧和他外,并无别人。
  “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枪呢?”白崇禧伸手在床上摸索着。
  “长官,这是海口天主教堂,是平安的地方呀!”副官见白崇禧这副模样,想必是做了噩梦,忙安慰他道。
  “啊!”白崇禧耳畔听到阵阵钟声,教徒们虔诚的祈祷之声隐约可闻,神甫向教徒们讲述《圣经》中“基督受难”的情节,也断断续续地传到他的耳中:
  “……耶稣又大声喊着说:‘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说完这话,气就断了。这时圣殿里的幔子,忽然从上到下裂成两半,大地震动,磐石崩裂,坟墓也张开了!……耶稣是在日出东南的时候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中午时候,天地开始昏暗下来,直到日头偏西的时候,他就死了。这时太阳变得一团漆黑。”
  白崇禧感到全身颤栗不止,他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永远没有太阳的世界!
  第二天上午,李品仙、夏威、黄旭初依约前来拜见白崇禧,他们在临时辟作客厅的一间小屋子里等候。白崇禧早上起来,头仍疼得难受,浑身无力,为了不在部下面前显得疲惫不堪,他只得要求医生给他再注射一针吗啡。当他在客厅里出现的时候,李品仙等发现他们的白长官仍象昨天一样精神振奋,春风满面,那悬着的心才变得踏实一些。只有细心的黄旭初发现,白崇禧的两只眼珠布满血丝,眼皮浮肿,他预感到他们的路已经走到尽头,白崇禧的表情,乃是一种垂死前的回光返照!
  “共军分两路向钦县追击,一路由灵山、合浦向西,一路由南宁向南,在小董一带截击我军,由南宁撤退的总部军眷及直属部队多己被俘。”白崇禧沉痛地说道,“张淦兵团、鲁道源兵团和刘嘉树兵团皆被打散了。黄杰兵团和徐启明兵团残部已退入越南。”
  “完了!”夏威哀叹一声,双手捧着头,失声怮哭起来。“健公,当年我们在武汉全军覆没,尚有东山再起之日,如今失败,连个窝也找不到啦!”
  李品仙也摇头唏嘘,只有黄旭初沉默不语,那平静的表情,说明他早已看到了今日的下场。
  “哭什么!”白崇禧喝道,“我们并未失败,还有两个正规兵团嘛,几个军政区的地方部队数十万人都没有垮,共产党是奈何我们不得的,只要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打起来,大陆必然生变,到时我们定获反共复国的全胜!”经白崇禧这一呵叱,夏威立时便止住了哭声。白崇禧对黄旭初道:
  “旭初兄请设法往越南一行,与法方洽商黄杰兵团和徐启明兵团维持现状问题。”
  “好的,我准备近日飞香港,向法国驻华大使馆香港办事处代办罗嘉凯申请去越签证。”黄旭初说得很是恳切,但是内心却明白,几十万华中部队都垮了,黄杰、徐启明那点残兵败将还起什么作用呢?况且,法国人还不见得能让这点残兵生存下去呢,因为他们担心中共军队以此为借口过境追击,引起冲突,而目下越共的武装亦有所行动,他们尚自顾不暇,哪还能为国民党的残兵败将苟延残喘着想呢?
  “健公,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品仙提出了这个连白崇禧在内大家都感到十分棘手的问题。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事,愈是大家都十分关心的问题,却愈是使人束手无策的问题。白崇禧不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山尾村放牛,村里两户人家的两条牛一天忽然打起架来,斗得非常凶狠,难分难解。牛是农家之宝,如果斗死斗伤,庄户人家不啻于遭一场横祸。几乎全村的人都远远地围着观看,议论纷纷,但都无调解之术,硬是眼睁睁地看着两头斗红了眼的牛自相残杀,最后一头倒毙,一头重伤,不久亦死,两户人家如丧考妣,号哭不止。
  夏威和黄旭初都各自在想着心事,一言不发。教堂里,又传来神甫讲解《圣经》的声音:
  “一粒种子不落在土里死了,仍然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粒来。爱惜自己生命的,就丧失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我现在心里忧愁,说什么才好呢?如果人子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来归。”
  白崇禧、李品仙、夏威、黄旭初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灵魂,仿佛跟着上帝去了。
  “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他们逃向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
  隔壁房间里是白崇禧的电台,那位少校通讯官奉命收听各方电讯,刚才中共新华社的广播传进房中,白崇禧等人屏息听清了其中几句。
  “中央社消息,蒋总裁将于今日上午发表反共复国演说……”
  “……拉铁摩尔公开主张美国放弃台湾,承认中共政权……”这是“美国之音”的广播。
  “光在你们中间,还有不多的时候,应当趁着光亮行走,免得黑暗降临在你们头上。那在黑暗里行走的,不知道往何处去。你们应该相信这光,成为光明之子。”教堂里,神甫的声音,神圣得象一支催眠曲。
  他们的光在哪里?他们的希望在哪里?他们的上帝在哪里?白崇禧、李品仙、夏威和黄旭初都默不作声,坐着不动,象四尊石雕!
  “报告长官,陆军副总司令罗奇将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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