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白雪

9 牵记毒


京城得月楼。
    这是阳春坊一家最大的酒楼,寻欢作乐,无所不能,今日,得月楼的老板更是下了血本请来了从塞外远来的胡人女子。
    绛红色的地毯从舞台一直铺到了门前,舞台中心绘满了重彩工笔的缠枝莲,点缀着碧绿色孔雀毛的轻纱帷幕缓缓拉开,喝彩声与琵琶声并起,一场带着异域风情的乐舞终于登台。
    胡人女子不同于汉家女子的纤弱,她们身材丰满,风情如火,虽是面遮轻纱神秘无比,那极少布料下的一对玉峰却是呼之欲出。仅仅是一个举手投足,已经教台下的观众屏气凝神,如同见到了沙漠洞窟中壁画里幻化的飞天。
    琵琶声戛然而止,那一群身着赤红碧绿的胡女突然垂首定格,连观众也有点不解其意。突然间,几百根红烛同时亮起,就在观众们好奇的环顾四周时,舞台之中已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显然不同于其他舞女的绚丽夺目,单单着一袭白色舞衣。琵琶声起,鼓点也如雨滴般极速坠落。转眼之间,台上玉人翩然起舞,绘着暗红色莲花的雪白胸脯,挂满璎珞的一把纤腰,雪白纱衣下引人无限遐想的一双纤细脚踝。急转起伏,舞袖回旋,她所作的正是千年之前沿着西域丝路而来的胡旋舞。
    观众哑然无语,却是目不转睛。
    此刻鼓点骤然停止,那胡女也随之站定,经历了如此高速的旋转,她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观众掌声涌起。那胡女也毫不怯场,坦然大笑,干脆一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面纱之下是一张极尽妩媚的面孔,她仿佛是位混血的美人,虽然有着西域特色的高鼻深目,面庞却又带着汉家女子的柔和圆润。她画着盛妆,双唇如同一只鲜红的菱角,双唇间露出一排如贝壳般雪白光滑的整齐牙齿,犹如天人。
    最动人心魄的是,她明明美的无比风尘,那笑容中竟然带着无限天真,仿若真的是不谙世事的西天仙女。
    “她叫什么名字?”
    台下如海万人中,一个男人伸手指指舞台。
    那男人身边的白衣少年毕恭毕敬的弓下身来,轻轻耳语。
    “贺兰仙?”那男人笑勾起嘴角,“这真是个好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亮如白昼的得月楼里,他的面孔温文儒雅,眉间生着一颗朱砂色的观音痣,那分明是太子傅景麟。
    清晨的王府庭院。
    一只出生不久的灰色小麻雀在树上的鸟巢里探出脑袋,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巢中并没有大鸟。
    裴蓁站在树下,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只小鸟。
    小鸟扑腾翅膀,尝试着想要飞起来,却是力不从心,“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它似乎摔伤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裴蓁惊讶,走上前去,用手帕将小鸟包起来,又回到了傅季珩的房间。
    “你去做什么了?”傅季珩好像刚刚醒来,依旧窝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看看裴蓁,“你的伤好的还挺快的,这也没几天,你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活蹦乱跳……”裴蓁鄙夷的重复了一遍,“你在说菜场里的鱼吗?”
    “你拿的什么?”傅季珩好像没听到裴蓁的嘲讽。
    “小鸟儿,刚才从树上掉下来了。”裴蓁语气温柔,却没有扭头看傅季珩,他将麻雀放在桌上,伸手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均匀的洒在麻雀受伤的地方。
    裴蓁看麻雀伤口的眼神很专注,似乎此刻他真的是一个大夫。说也神奇,那麻雀敷了药之后没过多久,就已经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你真厉害啊!”傅季珩也十分惊讶,衣冠不整的从被子里跑出来,想伸手戳戳那只小麻雀胖胖的身体。
    “别碰它,它还小呢。”裴蓁一把抓住傅季珩的手,“你个子高,等再过一会儿,你把它放回鸟窝里。”
    傅季珩看到裴蓁抓他的手,立刻将另一只也叠了上去,温柔的看着裴蓁的脸。裴蓁看完麻雀,扭头就看到傅季珩傻不拉几的灼灼目光。
    裴蓁也想到,这几日自己虽然与傅季珩同居一室,却因为自己受伤而什么都没发生,每天都只是单纯的躺在一起而已。此时正是清晨,裴蓁也懂得傅季珩的意思,他用另一只手将麻雀拿茶杯围起来,又伸手从药箱里取出那个装着润滑药膏的小盒子。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季珩一脸无奈的看看裴蓁,“你的脑子怎么净想这些事情!”
    “是吗?”裴蓁问道。
    “是啊,我说过了,我不会欺负你的!”傅季珩认真道,“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受伤的!你呀,别一脑袋污言秽语。”
    “怎么成了我污言……”裴蓁话说到一半,却也突然明白了,没有了药物的刺激,傅季珩一个心正常智不正常的男青年怎么会总是想着上男人。想到这里,他的脸也有点隐隐发烫。
    “脸红了吧!”傅季珩倒是觉得很高兴。他放开裴蓁的手,轻轻捧起了桌上的麻雀,“我们去吧小鸟送回家吧。”
    “季珩?”
    就在这时,傅季瑛突然推门进来,傅季珩迅速将裴蓁掩在身后。
    “是我,你别紧张。”傅季瑛笑着关上房门,“父亲叫你去书房。”
    “难……难道……”傅季珩结结巴巴,“爹知道了我把小蓁藏在这儿?!”
    “他不知道。”傅季瑛笑着在弟弟头上拍了几下,“你放心去吧,他不过是想见见你,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担心父亲问你读书的事情。”
    “好吧。”傅季珩点点头,一只脚踏出了房门又回头嘱咐,“哥,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别教别人进来。”
    “好。”傅季瑛笑着目送傅季珩远去,扭头看着裴蓁道,“我已经将云麒送去了,我跟他说是你的安排,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也将药交给了我。”
    “多谢小王爷。”裴蓁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起来吧,你的礼数倒是很周全。”
    “小王爷,我……”裴蓁缓缓起身,嗫嚅道,“我还有个请求……”
    “哦?”
    傅季瑛坐了下来,扭头看看那只麻雀,此刻它已经完全站了起来,翅膀上的伤口也凝固了。
    “我的伤也好了……我想……”裴蓁鼓起勇气,“我想再见见云麒……”
    “裴蓁。”傅季瑛的语气像是在劝说他一般,“我对云侍郎说,这是我父亲战死部将的儿子,无亲无故,你说如果此刻你突然出现,是不是也对云麒不太好。”
    “也对……”裴蓁无奈的点点头。
    “其实你何必这么心急呢?”傅季瑛笑道,“就算正常层层的考试也不过几年而已,你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
    “我害怕我等不了。”裴蓁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胸口,“小王爷,你的太医可以看出来词牌名,怎么没有诊出我有心疾?”
    “心疾?”傅季瑛也有些奇怪,“他的确没有说与我。”
    “也许是诊不出来吧,我也有近十年没有发作过了,只是这病如同悬在心口的刺,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百年后,我也不好说。”
    “这几日的确不行,等过几天,再想想办法。”傅季瑛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王爷的确是通情达理的人。”裴蓁感激的笑笑。
    “你这个毛病我没发现,倒是看到你身上有疤痕。”傅季瑛问道,“你的手臂上好像是烧伤,当时伤的很重吧。”
    “小时候贪玩。”裴蓁不好意思的回答,“把烧好的滚水浇在自己身上,一连起了好几个水泡。”
    “留下这么深的伤疤,是开水能烫出来的吗?”傅季瑛又问。
    “小蓁!哥!”
    傅季瑛还没来得及听到裴蓁的回答,傅季珩就已经闯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了二人中间,满脸悲伤道,“我好惨啊……”
    “怎么了?”傅季瑛问道。
    “你看……”傅季珩无奈的摊开手,两只手掌都变得红肿不已。
    “你一定没好好背书,又挨了板子。这孩子,真是记吃不记打。”傅季瑛站起来,装模作样的在傅季珩脑门上敲了一下,伸手捧起那只麻雀。
    “好了,你们玩吧,我去把麻雀放回去!”
    傅季瑛从树上慢慢爬下来,他向来温和如玉,以一副贵公子的形象示人,如今却在爬树放小鸟,甚至也觉得那只小鸟圆滚滚的十分可爱,这样的事莫说别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呦,世子殿下这是童心未泯,上树掏鸟吗?”
    不远处,一个几分油滑几分世故的声音传来。傅季瑛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人走去,“顾太医从来不肯放过我,只要我稍稍做点丢人的事,你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
    “要不怎么说是神医,我料事也如神。”那顾太医毫不客气的伸手搭上傅季瑛的肩膀,在他脸前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纸包,问道,“上好的白毫银针,皇后宫里赏下来的,尝一尝?”
    顾太医虽是太医,却是个高大魁梧的武夫身材,甚至脸上还蓄着一圈络腮胡,他咧嘴一笑之时,倒真如绿林好汉一般。
    “青岩,你之前给那个裴公子诊过脉,你可看出他的心脏有什么病吗?”待到二人都走出傅季珩居住的小院,傅季瑛沉声问道,“他说他患有心疾,只是许久没有发作了,你却没有说与我。”
    “我看不出来,也许真的是因为许久没有发作,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在诓你,”顾青岩不假思索的回答,“此事不论,有一件事他却铁定是在诓你。”
    “什么?”傅季瑛连忙追问。
    “词牌名。”顾青岩正色道,“我问过师父,‘词牌名’非但药效奇特,而且起名风雅,此药共有五味,第一味名为‘烛影摇红’,可藏迷情之药;第二味名为‘琵琶仙’,可藏蒙汗药;第三味叫做‘齐天乐’,可藏苦口良药;这第四味是‘杏花天影’,可藏少量慢性□□。这前四味‘词牌名’都如同我之前所说,藏药其中,可以隐去所有嗅觉和味觉上痕迹。”
    “这有什么问题?”傅季瑛问道,“我说与他,他也都认了。”
    “如果他不是在诓你,那必然是他真的不知道。”顾青岩皱皱眉头,“这‘词牌名’却还有第五味,这一味叫做‘点绛唇’……”
    顾青岩停顿片刻,继续道:
    “这一味药之中,不论藏着□□、鹤顶红还是牵机药,都可以隐去所有痕迹,就算连银针都测不出来,而且药效丝毫不受影响,虽是神鬼莫测,亦可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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