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蔚蓝色的海

33 浪潮涌(三)


胡杨洗完澡,只裹了一条浴巾走进房间。他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要进来问白露。见她坐在床沿上瞪着自己,他就随口问:“怎么还没睡?”
    问完他也意识到关键问题:今晚上怎么睡?
    两个已经明确表达过要离婚的人,再睡一张床上,显然不合适。胡杨打开衣柜找衣服:“不然我出去开房睡吧,明天早上再回来。”
    白露气他没脑子:“你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晚上还不在家睡,你父母怎么想?”
    “这倒也是。”胡杨找到衣服,再进到卫生间里穿。
    “要不把客厅沙发搬进来吧,让我睡地板也太不人道了。堂堂共和国军官,睡地板成何体统。”
    “嗤!”白露很不屑:“跟前女友珠胎暗结的时候,你倒忘了你是共和国军官?”
    胡杨被点到了命门,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于是恼羞成怒:“你这个人,干嘛总提过去的事?”
    “行啊,过去的事情我不提。我们现在讲眼前,眼前的问题怎么办?”
    “你那边的房子不是还没退吗?去那边,我睡客厅,你睡房间。我保证不碰你一根头发。”
    白露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于是两人坐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待到公公婆婆和蔓妮都睡了,才蹑手蹑脚出去。
    那屋子半个月没住人了,打开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幸好她当初用罩子把沙发和床都遮住了,这下还勉强能睡。她给胡杨找了个枕头和毯子,转身进房间就将门锁起来。胡杨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切!你浑身上下我哪儿没看过?”
    第二天一早,白露全家出动去菜市场,胡氏父子负责购买烧烤用具,婆婆媳妇和小姑则负责购买烧烤食材和调料。一个小时以后,两拨人站在市场外面,身边放着一大堆的东西。白露的嘉年华是两厢的,后面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东西,只好等白桦开车过来,将部分东西放到他的车上。
    梧酮和谷雨带着婆婆和儿子也一起过来。十多个人分乘三辆车,往市郊开去。
    他们最后在郊外的海边停下。这里地势平坦,前面是望不到边的海面,后面则是成片的菠萝地,还有数不清的风车,那是电力公司架起的风能风车。今天虽然有太阳,但刮的是北风,舒适宜人,风车的扇叶就没停止过转动。海滩上有沙子和礁石,比起市里有名的海滩,这里清净许多。
    看见大海,大家都很兴奋,还没将东西拿下来,就先奔过去。谷雨的儿子浩浩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被海浪打湿了,他一边大喊一边跑,将大人们的情绪都调动起来。蔓妮在他身后追赶,骆雪和宝俊也早就跑到了一边。凝霜怀孕七个月了,下肢有些浮肿,她坐在礁石上,笑着看奔跑的浩浩。
    胡明辉和许美玲脱了鞋子坐在沙滩上,望着大海,感慨万千。现代城市交通发达,从内陆草原到海滨城市,从几个小时飞机就到了,而在从前,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儿子参加海军,成为一个潜艇兵,在当地许多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回忆过去,感叹社会变化太快,心中自是一种滋味。
    浩浩跑到胡明辉身边来,牵起他们俩人的手:“爷爷奶奶,你们也跟我一起去跑吧,我们去追海豚。”稚嫩的声音,让胡明辉心里软软的。
    许美玲抱住他亲了一口,问他:“海豚在哪里?”
    他用手一指:“在那边,我们快点过去,晚了就追不上了。”
    谷雨走过来,手伸向浩浩:“浩浩乖,爷爷奶奶累了,叫宝俊叔叔帮你去追海豚好不好呀?”
    “好呀!”浩浩起身,朝宝俊跑去。
    他们看着浩浩跑开,又看看大肚子的凝霜,最后视线转向正在搬东西的媳妇和儿子。许美玲幽幽地说:“要不是那个意外,我们的孙子现在也能满地跑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叹气。
    炉子架起来了,火燃起来了,东西烤起来了,烤肉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垂涎。很快众人就围着烧烤炉子席地而坐。胡明辉是烤东西的高手,不管是牛肉还是鸡翅,或者是鱿鱼生蚝,经他手里烤出来的,味道特别好,即使烤糊了的,他也能化腐朽为神奇,让众人惊叹不已。大家说说笑笑吃东西,海边响起他们一阵又一阵欢快的歌声。
    白露坐在礁石上,望着那蔚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浪花卷向岸边,留下一个白色的贝壳。又一阵浪翻滚过来,将原先留在沙滩上的贝壳卷走。不留一点痕迹。世间的多少人和事情,来了走,悄无声息。
    她正看得出神,冷不丁一罐饮料递到她眼前。
    “不离了吗?”谷雨看着她。
    她看向大海,轻啜一口:“离!他同意了。等他妈妈缓过气来就离。”
    “可是我看着你们真的像一家人啊,跟公公婆婆小姑子相处得那么融洽。”
    “因为在我眼里,他们不是公公婆婆和小姑子。我并不以他们的儿媳妇的身份与他们相处,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去计较,忍忍让让就过去了。以后没有机会在一起生活了,为何不给彼此都留个好印象呢?”
    谷雨看向人群,付凝霜脸上是从容幸福的笑容。“你看白桦和凝霜,当初多少人觉得他们一定会离婚的,现在呢,过得多幸福。那么久了,你一直还耿耿于怀是为了什么?”
    她也看向凝霜,又喝下一口:“因为白桦还值得她爱。而他,早就不值得了。”
    她又看向胡杨,他正举着杯子,大约是玩输了,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一个不值得。哀,莫过于心死。
    周一,白露在楼下与公公婆婆道别。她去上班,他们去菜市场。
    两人看着她将车子驶出小区大门。一个老大姐站在他们身边问:“开车出去的是你们的女儿吗?”
    许美玲看她,年纪跟她差不多,手里拎着菜,刚从市场回来。她笑笑:“不是,是我们的儿媳妇?”
    “儿媳妇?”那人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结的婚?”
    许美玲有些不高兴了,难不成这人还看上白露?于是没好气地说:“跟我儿子结婚都四年了。”
    “四年!”那老大姐音调又高了一截:“她这两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哎,没见过她跟男人有往来。我还说这么个姑娘看上去蛮好的咧,想介绍她给我姐家的儿子。”
    许美玲得意地想:“我家的儿媳妇当然不差!”
    胡明辉到是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说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两年了?没见过她老公?”
    “是的呀!我就住在她对门,对她的情况还是蛮了解的。”
    胡明辉看着她,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对门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早出晚归的,也没见过这位大姐,于是就问:“你住哪里?”
    “5栋2单元402。呐,就是前面那一栋。”大姐还伸手指给他们看。
    他们明明住的是2栋。
    老大姐还补了一句:“偶尔有两三回看见有人开车送她回到楼下,开着蛮好的车子咧。”
    许美玲也感觉到事情有问题。
    蔓妮睡到中午,觉得肚子饿了才爬起来。餐桌上空空荡荡,去厨房也是冷锅冷灶,冰箱更是空空如也。她伸个懒腰大声喊:“都这时候了还没做饭,是要饿死人吗?”
    “嚷嚷什么?饿了自己去做。”许美玲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老伴坐在身旁,两人脸色都不好。早上听完那人大姐的话,连买菜都没心思去。
    一个已婚的年轻女人,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两年。居然没有人见过她丈夫,还有开着好车的男人送她回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人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哪里顾得上吃?气都气饱了!
    白露回到家里,气氛有点不对劲,桌上不像往日摆满了可口的饭菜。屋里死气沉沉的,公公婆婆阴着脸坐在沙发上,胡杨不明所以地坐在对面,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许美玲带着怒气看向她:“白露,你到这边来。”
    活像三堂会审。
    胡杨不耐烦地说:“ 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我工作上面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还非得等白露回来再说。跟我说不是一样吗?”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你都被戴绿帽子了,还管你那些工作!”许美玲气得都快要吐血了,胡明辉扯扯她的袖子:“你不要口无遮拦,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下定论!”
    听到“绿帽子”这个词,胡杨和白露眼睛都瞪大了。蔓妮被下令在房间里不准出来,此刻也扒开门缝屏息听。
    “妈你从哪儿听来这乱七八糟的事儿啊?”胡杨不满母亲这么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原来不是住家属院么?为什么要跑出来租房子?合着就是要背着我儿子出来瞎搞!”
    白露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她在这里住了两年,多少混着脸熟了,肯定是某个好事的人说了什么事情让他们误会。早知道就不要图方便,去另一个小区租房子就对了。
    她耐着心听许美玲继续说下去:“我儿子工作那么辛苦,一个月难得回几次家,家里也没个人照顾。当初我就说叫你好好地安分在家里生孩子,非得要出去开个什么游泳馆。认识几个臭男人,就忘记自己已经嫁人了?我看你当初根本就不想生孩子,五个月了怎么还会胎停,就是自己要去引产的!不要脸!”
    她一说到这个事情,白露火气也上来了。胡杨脸色□□,简直要跳起来:“妈你不要胡说!”声音大得把玻璃窗都震着了。
    许美玲哪里肯依:“你这么吼你老娘?”
    胡明辉赶紧出来制止:“胡杨,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
    白露怒极反笑。她的这个婆婆精力充沛的样子,看来也不会为了那两百万死去活来了。她说什么都好,一旦涉及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便触到她心底最深的痛,那种痛便会化成一把刀,时刻准备将胡杨刺死。
    胡杨两手揪着头发,声音里抑制着痛:“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事情是怎么个样,你倒是说啊。说清楚就没事了。”胡明辉看着儿子这样,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
    “胡杨,你说啊,你把事情说清楚啊。”白露开口了,脸上带着笑,胡杨看得出来,她笑得好绝望。
    三个人,不,四个都在看着他,他们都在等他说清楚。屋里顿里静下来。
    胡杨简直要疯掉了,他怎么能说得清楚?他只有更用力的揪头发。
    白露起身去房间。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几页纸。她将那几张纸递到许美玲面前:“这是医院的诊断书,孩子确实是胎停引产的。这并不是我不肯要这个孩子。”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悲从心来。
    “两年前,我跟胡杨提出离婚,他不肯。我于是跟他分居,从家属院里搬到这里来自己住。分居年限到了,因为他还不肯离婚,地方法院不受理军婚纠纷。你们来之前,他同意离婚了,但要照顾你们的情绪,我们暂时没有办手续。既然已经说开了,那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她平淡地说。
    这下换胡明辉和许美玲目瞪口呆:分居?离婚?
    “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许美玲声音弱了许多,没有刚才那般歇斯底里的样子。
    “因为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白露抹了一把泪:“原本,今天你们如何打骂我都无所谓的,但是提到了孩子,便是我的底线,我不能容忍。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你们也在,把我父母也一起叫过来吧。这两年我也忍得很辛苦。”说完拿起手机就打电话。
    白崇光听女儿在电话里说要离婚,赶忙跟老伴儿从阳州奔江湾来。来时的路上就在气,离什么婚?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非得离婚?要是没个非离不可的理由,他就一棒子把白露打死。
    这两天胡杨只能向一号岛那边请假。
    白崇光夫妇一进到屋子,还没坐下喝口水,霹头盖脸先将白露骂一顿:“你闹什么啊闹?好日子过腻了?胡杨这么好个人,哪点对不住你了,你闹离婚?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白露搂过自己的母亲,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胡杨将岳父拉住:“爸,你别气,先喝口水。不是她的错,是我对不起她。”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不成?”许美玲一巴掌拍在她儿子身上。
    “对,胡杨,你把事情说清楚。谁的过错谁承担,我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白露是我女儿,她做错了我也不能宽容她。”白崇光如是说。
    简直是要逼死他了。
    “前两年,苏苏回来找过我。我一时鬼迷心窍,那时候白露刚好怀孕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了。”对着双方父母说完,他的心里反而好受一点了。
    “你!”许美玲一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真是气死我!”
    白崇光看着哭成泪人的女人,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不然以她的个性,断不会提离婚。来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是因为吵架或者别的小事,白露闹性子,他坚决不同意她离婚。但自己的女儿被辜负,他不能束手不管。
    “亲家,现在事情搞清楚了。胡杨虽然是个好女婿,但他辜负我女儿,我不能忍。她要是还愿意跟你们家儿子过,我没意见。她要离婚,我不拦着。我尊重我女儿的决定,她虽然嫁出去,但到底还是我的女儿。”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白露。她哭得说不出话来,惹得白母也一阵伤心。
    “错在我,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要离婚,单位那边要开的证明我也会尽快开出来。”胡杨无奈地说。
    “白露,你先不要哭了。胡杨犯错,他该承担。但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你们两个,天南地北走到一起结婚过日子,很不容易,这个缘份很值得珍惜。”胡明辉并不希望他们离婚,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儿媳妇的。
    白露抬起头来,对上胡明辉的眼睛:“我给过他机会的,他自己不要。”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白露将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特别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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