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韩姜雪

有些事情你以为已经结束了，其实它才刚刚开始，就如同这半球的落日同时也是那半球的朝阳。
    回到熟悉的城市连呼吸一口空气都透露着可爱的亲切感，也因为这个城市有着某人的存在而感到安心。每一次的见面在还未分离时便已经忍不住开始想念了，这样带点狂热的感情容易使人心变得起伏不定，充满挣扎和悬念的剧情大抵容易捕捉人心。姜雪想着，如果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导演这部电影的一定只能是自己，是自己每做的一个选择展开了每一个新的剧情，不管这部电影最终的结局是万众所归还是万人唾弃，都不能去责怪谁，因为一切最终都会尘埃落定，生命的轨迹最终都会化为一个人一生的记忆，然而记忆这种东西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因为它要么被随意遗忘了，要么则是被故意篡改了。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如同两个人互相争辩着记忆中的那张图画到底是橘色的还是蓝色的，两个人吵着闹着一起翻箱倒柜地去寻找，结果从箱底翻出那张布满灰尘的画时，却发现它既不是橘色的也不是蓝色的，它其实从来未曾上过颜色，一直以来它不过只是黑白的。但若是有一天这张图画消失了呢，那么谁也无法再确定真相到底是什么了，很多类似这张图画一般的存在也许很久以后将会变得无迹可寻，那时的我们也许会懊恼，也许会相视一笑，一生也许就在这样迷迷糊糊的猜测和不确定中流淌过去了，最后我们会发现，生活其实是一场大骗局，然而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帮凶。
    躺在浴缸里思考着，客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匆匆站起身披上浴巾，姜雪接起了电话。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既然提前回来怎么故意瞒着不说？”话虽是这么说，但韩江的语气听起来却并不像是在责备。
    “因为想给你个惊喜呀，知道你工作忙所以不想分散你的精力，况且有同事送我回家。”其实姜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回来后只是发送了一条简讯告诉他，连电话都没打。
    “这趟出差还顺利吗？”韩江也不再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了转而问道。
    “嗯，还算顺利！你呢，吃过晚饭了没？”姜雪知道他一工作起来总是废寝忘食，所以关心他一日三餐的进食情况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我还不饿，你刚下飞机一定也还没吃饭吧，我这边手头已经忙完了，我买些菜过去你那做，待会儿一块儿吃吧？”虽然只是三四天没见，但是感觉却已经分离了好长时间，韩江满脑子都塞满了对她的想念。
    “不用了，刚刚在飞机上吃了东西现在还没消化呢，而且我今天好累，特别想赶紧洗个澡就躺下睡觉。”抱歉，韩江原谅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心理准备，姜雪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这两天会比较忙也许暂时没时间过去找你，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给我。”她语句间的躲闪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他必须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等到她愿意对他述说的那一刻为止，他会竭尽全力不去给她造成任何压力。
    “韩江？”以为他要挂断电话了，姜雪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嗯，我还在，怎么了？”即使只是听她这么柔柔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韩江便立刻发现自己的意志薄弱了一分，再没任何时候像此时一般深刻体会到必须时刻按捺住想去见她的那股冲动，一刻都不能松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一叫你的名字。”她在电话那头温柔地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姜雪缓缓地睁开眼睛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昨晚的窗帘又没拉好，平时她都要用一个小夹子把两扇窗的窗帘布夹在一起，这样就能确保一丝光线都投不进来了，能让她睡晚一些再醒来。今天意外地醒来这么早，而且还是周末，姜雪突然想起回国这么久还没去见过她老妈，不如约她出来吃个饭逛个街什么的，感觉很久没有跟她说说话了，自从出国留学以后，她很少给自己打电话，而自己也固执地不愿去打扰她的新生活。于是她们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淡漠了。想到这，姜雪有些惆怅，明明在这世上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却觉得自己连孤儿都不如，真是太奇怪了。
    方敏接到女儿的电话时，她正在陪四岁的儿子画画，看着他稚嫩的小手拿着画笔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一脸认真的模样，她的心里刹那便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惊喜所填满，生活在目睹他每一个细小的成长中处处渗透着新鲜感。她很感激自己还能像此刻一般去感受，去热爱生活，翻开人生的新篇章，生命仿佛经历重生，让人更加怀着敬畏和虔诚。无论如何，对目前的生活她珍惜至极并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这片难得的宁静和欢乐，然而，生活的这片湖水你向里头扔石头，不管这块石头面积多小，终会泛起涟漪，而这些波纹会阵阵荡开去，稍后了无痕迹，无人知晓。只有湖水知道它多收留了一颗石头，而扔石头的人却从来都难以想起自己曾经向这片湖扔了多少垃圾。
    “妈，你今天有没有空出来？女儿我想请你吃顿饭，怎样，赏个脸不？”姜雪故意用一种痞里痞气的调调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因为她害怕期待会落空，害怕连这么微小的请求也是强人所难。果然，声音那边是短暂的停顿，而后她捕捉到了空气里那句细不可察的叹息。
    “姜雪，今天恐怕不行，要不明天吧？”方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时姜雪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妈妈，我画好了！”，紧接着她听到方敏对着刚才那个声音回应道“嗯，我们小杰画的真棒，作为奖励待会妈妈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好呀好呀，可以去游乐园了！”姜雪在那个稚嫩天真的声音面前彻底败下阵来，她感觉世界上所有的声响瞬间都被隐去，唯独剩下刚刚那段话的回音不停回荡在她的耳边，震得她的心脏一片眩晕。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打给我，挂了。”姜雪说完匆匆地挂断了电话，不想再让脑海继续浮现出那副其乐融融天伦之乐的场面，而自己的立场却像个小三似的，见不得人。
    静静看着手中挂断的电话，方敏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姜博的葬礼刚结束后不久，有一天一个中年男人找上门来，他自称是姜博以前一个病人的家属，她以为他是得知姜博过世所以特地上门来悼念他的，没想到那个男人却向她打听韩江的事情，令她感到十分讶异。
    “这件事要从姜博承诺的一场心脏移植手术开始说起，当时他答应我的姐夫何向东要帮我姐姐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我姐姐好不容易等来了一颗心脏，可姜博竟然出尔反尔把心脏卖给了其他人，硬是剥夺了我姐姐继续活下去的权利，姐姐死后，姐夫发了疯似的冲进医院砍伤了姜博，后来便锒铛入狱被判了十四年，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报仇，他转而拜托我在你的车上动手脚以此来让姜博那个混蛋也尝一尝痛失爱人的折磨，于是我便利用自己警察这一身份的便利在车祸发生后掩盖掉证据把它伪装成一起意外交通事故，可我没想到是......”眼前的男人突然停顿了，神情变得愧疚不已。
    “可你没想到的是害死的人却并不是我，而是韩江的妈妈，甚至差点葬送了两个无辜孩子的生命！”当那个男人提到他的姐夫叫何向东时，方敏就已经想起当时姜博因为欠下赌债挪用公款而偷偷把心脏卖给其他患者的事情，她因为这件事情曾经还和姜博争执了许多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到姜博被砍伤住院的严重地步，更没想到会因此而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那场车祸竟然不是意外，原来对方要谋害的竟然是自己，方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内心那一刻的震惊！
    “当时的我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替姐姐报仇，当姐夫提出这个提议时，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后来我一直觉得很后悔，姐夫知道这件事后也一直活在痛苦的阴影里无法自拔，是对姜博的仇恨支撑着他一直熬到服满刑期出狱，而他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姜博报仇，于是车子就这么翻下悬崖，他和姜博终于同归于尽了。”他语调充满了悲戚以及浓浓的悔恨。
    “车子翻下悬崖后爆炸了，尸体都被炸得难以辨认了，而警察却说当时在车里发现了两具尸体的残骸，我一直想不通另一具尸体是谁，没想到是何向东。那么你今天来找我，除了想把真相和盘托出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韩江吗，事到如今你又还能做什么呢？”方敏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可怜。
    “那个孩子，我们亏欠他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过错，在去自首之前，我想必须要把完整的真相告诉那个孩子，可我又不愿意再添他的伤痕，再给他的人生增加不幸，于是只好选择把它告诉你，如果将来有一天那个孩子察觉了什么，去寻求事实的真相时，我希望你能帮我转告他，我能为他做的只有用我余下的命来偿还了。”他说完了这些话就默默地离开了，背影显得苍白而无力。
    得知真相后，方敏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把姜雪送出国。那个孩子一直以他父亲为荣，既然他人都已经去了没有必要再毁掉他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形象，继续留她在国内怕她迟早会察觉到事情的真相，那样对她来说太残忍了。除此之外方敏还有另一个顾虑，她知道姜雪和韩江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不知不觉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朝着她不希望预见的方向发展着，这样的感情在她看来是不健康的，所以她必须及时阻止。
    直到此时，方敏依然决定自己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从来不后悔把姜雪送出国，即使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在异国他乡生活也好过她继续自暴自弃。而自己也遇到了另一个人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这六年的分隔终于还是使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疏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自己越脆弱的时候对他的想念就越是强烈，此时姜雪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思考着这个问题，也许自己真的是太依赖韩江了吧，但是这种依赖却又令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韩江公寓的门口了，太阳从身后照射过来她的影子投影到了门上，夏日的热浪涌向了她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一片滚烫。怎么会这么没头没脑地就跑过来了呢？奇怪的举动以及莫名其妙的心情，也许没有任何理由，就只是简单地因为她此时此刻想要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敲门过后的几分钟里没有任何回应，周六的上午十点半，姜雪一个人蹲在门口神情沮丧，身后是热辣辣的太阳，她哀叹了一声：“科技这么发达，打个电话就能确定他在不在家，我怎么就跟个山顶洞人似的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跑过来了呢？”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其实并不想想明白这个问题，第六感告诉她即使想明白了答案也只会更打击而已。
    “你就一直这么蹲着么？”韩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雪抬起头去看他，但太阳的光线太刺眼令她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她听出了一丝戏谑，这样的察觉让她顿时感到一囧。
    “忘了某人是工作狂没有周末和假期的概念，是我疏忽大意了。”姜雪忍不住反唇相讥道。
    “这样一个没有周末和假期概念的工作狂却因为某人的一个电话就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这是何等的给面子，你说是吧？”韩江宠溺无限地看着她，忍不住一边打趣她，一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是呀是呀，我感到荣幸之至。”姜雪龇牙咧嘴，阴阳怪调地说。韩江心想她大概在门口都被晒傻了，不禁摇了摇头，随后给她倒了杯白开水，便挨着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貌似随意地瞥了她一眼，说出来的话却差点害她把刚喝到嘴边的水吐了出来，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大早的该不会是过来催婚的吧，难道怕我忘了？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你忘了我都还没忘。”
    “what？催婚？你想到哪里去了，再说明明是你求婚的怎么变成我催婚了，这也太扯了吧？况且今天是周六人家民政局也不办公好么？”姜雪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对方的陷阱里，怪只能怪她这个猎物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不是催婚的话，难不成你是过来拒婚的，不过就算是拒婚也无济于事，因为咱妈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韩江斩钉截铁地说，就像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一样肯定的态度。
    “等会儿，等会儿！我脑容量不够用了，你说妈妈同意我们俩结婚？这怎么可能呢，之前她连我们交往都极力反对，这究竟怎么回事？”姜雪难以消化韩江刚刚带来的那个震撼性的消息。
    “因为她终于被我对你深沉的爱给打动了，没听过一句话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韩江边捏了捏她的双颊边得意洋洋地说。
    “真的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说服她的？”姜雪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企图从他脸上获得一些蛛丝马迹，然而她却忽然看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以后永远都要在一起。”他用深情款款的目光凝视着她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说，可是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了。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你在一起，甚至步入婚姻，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自信，我完全说服不了自己！”她痛苦地抱着脑袋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而且只要你！”韩江双臂拥紧她，把她搂进了怀抱。
    “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跟我在一起你迟早会发现我有多么不堪入目，而我并不想让你看到那样丑陋的我。”姜雪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丑不丑陋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展示给我看，你所谓的丑陋，你所谓的不堪入目究竟有多么触目惊心，既然你都已经决定离开我那么你就应该仁慈一点，与其让我继续怀着对你的迷恋，还不如彻底粉碎我的念想，从这点出发你就更应该展示给我看，不是么？”韩江轻轻地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珠，在她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不愿让她察觉到他早已红通的眼眶。
    “万一说出来只会换来你对我的同情呢？我不！我不能！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可立刻消失在你面前。”她激动地一把推开了他，声泪俱下地说。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无论任何时候我都绝对不会因为同情而选择跟你在一起！我发誓，如果违背了誓言我将万劫不复！”韩江一只手拥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
    在他的抚慰下，她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她双手环抱着膝盖背靠着沙发呆呆地坐着，眼神扑朔迷离，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说话。
    “听说在洛杉矶留学期间我被几个家伙□□了，是不是很可笑，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我居然是听别人说才知道的，而我自己本人却完全忘了是怎么回事。其实偶尔我会做噩梦，但即使是在梦里我也完全想不起他们的样子来，甚至完全不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和任何细节，可是那种痛苦窒息肮脏的感觉却清晰地留了下来，挥之不去不管怎么摆脱也始终摆脱不掉。”
    顿了一会儿，他始终不发一言，于是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眼通红，满目的悲伤却没有一丝震惊，她倏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看起来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去出差那天我没去送你是因为路易斯过来找我，我和路易斯是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认识的，后来一直都有联系，直到这次他回国来找我向我谈起一个病例，看了那份报告我才知道你是他的患者。路易斯告诉我必须耐心等待，等待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只有等到你真正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刻，你才有可能放下，所以我一直在等。”韩江坦白地向她解释了这一切，此刻心如明镜地注视着她。
    “可以吗？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可以拥有幸福吗？韩江，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我害怕！”她怯懦地望着他，心如刀绞。
    “我后悔，我早就已经后悔了，我后悔六年前有一刻竟然选择放弃你，我后悔没有一直把你牢牢看紧，后悔自己粗心大意把你弄丢了，更后悔自己没能及时找到你，每一天我都后悔得要死，因为没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活在监狱。所以我已经决定了，未来的每一个画面都要有你的存在，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死也不会。”他的眼里写满了惊心动魄的诺言，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温度，融化了她心里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