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铁浮图

第62章


  眼看城楼上的防守者已经束手无策了,野蛮的进攻者胸膛中充满着胜利的狂怒,已经开始准备欢呼。他们在大门前挤成一堆,谁都想拥有第一个冲进上城的蛮族英雄的荣誉。
  突然两条白亮亮的带子从城门上方的滴水口中交叉喷涌而出,原来是羽人调来了行炉,将熔化的铁水倾泻而下。
  火红色的雨水像瀑布从天而降,喷洒的泉水在空中狂舞,火神吞噬一切,盾牌被砸穿,厚厚的生牛皮化成轻烟,血肉之躯被火雨接触到,立刻就露出白骨,并且猛烈地燃烧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可怕情形啊,沸腾的金属把那些勇敢的战士大半个身躯凝固在当地,他们还在发出那样可怕的惨叫,就连最不要命的蛮子也扔下攻城槌,抛下刀枪,开始掉头逃跑。城门周围瞬间只剩一片死尸。
  羽人们随后向下倾倒沸油,将城门附近燃烧成一片死亡的火海。那条巨大无比的攻城槌也被点燃了。城墙沿线上,到处都矗立着熊熊燃烧的攻城车。
  黑色的潮水开始向后退却。
  那些血迹未干的羽人们在城墙上发出了傲慢的欢呼。上城挡住了十万蛮人的第一拨攻击。
  九之戊
  羽鹤亭从蛮人可怕的进攻所带来的血腥结局中喘出一口气来,转过身来找那个女孩。平台上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她的身影,但他随即看见那个小女孩坐在一尊武神的臂弯上,晃着两条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笑意地望着他。虽然摆出一副轻松悠闲的形态,却分明封堵住他下阁的道路。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是时候该说出来了。”羽鹤亭不想轻易认输,这一战更给了他些许信心。他提着长剑,对鹿舞问道。
  她骑着的是那尊舞动三尖两刃刀的影武神雕像,它的一半被城外的火焰映照得通红,另一半带着黑黝黝的巨大影子刺向天空,在白色的格天阁上狂乱地飞舞。
  小姑娘吐字清晰:“你,可以叫我‘白影刀’。我是奉铁爷命来阻止你指挥镇军的,他说,如果不行,我就得杀了你。”
  “哈哈哈。”羽鹤亭仰天狂笑起来。
  鹿舞也不生气,只是张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望着羽人城主。
  羽鹤亭笑够了才停下来,他歪着头打量鹿舞:“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白影刀,我居然找了你这样的人为心腹,当真是一大笑话。我低估铁爷了。不过,”他微微笑了起来,“他也没有把握是不是,他知道沙陀和他加起来也未必攻取得下上城,所以只能让你来刺杀我了。”
  “那倒不是,铁爷只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要是肯投降,铁爷说,放你一马也未尝不可,”鹿舞反驳说,她望了望上城外燃烧的战场,遗憾地补充道,“你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没有希望了,上城注定要死的。你还是投降吧,不然我就得杀了你。”
  “我不怕死,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去拯救它。我要从这里杀出去,我还要和他们决一死战。”羽鹤亭将长剑横在胸前,目光炯炯地寻找退路,在那一刻,他倒确实像是位将整座厌火上城的安危置于自身之上的城主。
  鹿舞晃着腿说:“真遗憾,我也蛮喜欢上城的,可惜保不住它了……”
  羽鹤亭说话间悄悄地后退了两步,猛地一掌拍在栏杆柱上,一只蹲坐在柱端的狮子转动起来,原本半垂在平台两侧的吊桥锁链咯咯响着绷紧了,将木板桥面拉了起来。
  格天阁坐落在羽鹤亭的府邸中心,日常即便是羽鹤亭的贴身护卫也严禁进入,但这两座吊桥一旦打开,两侧高台上的庐人卫立刻就会顺着这道空中走廊朝中央平台上跑来。
  “卫兵,卫兵!” 羽鹤亭大声叫唤。他转眼间已看得见晃动的黑色盔甲和闪动的刀光,从两边的高台上涌出。
  “还是不要叫他们过来的好。”鹿舞严厉地说。
  羽鹤亭冷笑起来。东西双台上驻守着他手下最精悍的庐人卫士,只要等这四百人冲上平台,别说是一名刺客,就算是影者全体出动,这些精锐卫士也尽抵敌得住几个时辰。
  眨眼间庐人卫的前锋已经靠近桥端,后卫还在源源不断的地从东西双台中拥出。他们的重量将吊桥坠成了一道下弯的弧线。羽鹤亭却突然醒悟,光凭卫士的重量不可能将铁吊桥压成如此大的弧度,刚刚就在他被城墙上的殊死搏斗所吸引时,这难以琢磨的小妖女已在桥索上做了手脚。
  他还未来得及发出警告,只听得铁甲和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铿然,跑在最前面的卫士之手已经近得摸到了平台的栏杆。就在这一时刻,吊桥摇晃起来,承受不住甲士的重量突然垮塌,黑色的铁索如蛇一样在空中嗖嗖飞舞,无数甲士向黑暗的花园里掉落下去,在半空中被火光照亮,如同一个个张开手脚的纸人。
  “看,我叫你不要让他们过来的吧。”鹿舞跳下影武神的肩膀,咭咭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跳,落地时无声无息,羽鹤亭却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空气中一股杀气席卷而来,遮蔽了四周的一切。火光、喊杀声、流矢都似乎突然消失了。这小姑娘毕竟是厌火城的杀手之王白影刀啊。
  鹿舞正拍手嬉笑,却突然顿在台上,两脚就像生了根似的,不移动半步。她皱起眉头,双手依旧合在胸前,背对着平台入口,就仿佛凝固了般。
  “咦,你这儿还埋伏着高手?”她好奇地问,突然旋了个身,像蝴蝶鼓动翅膀那样鼓动着凌厉的杀气卷向四方,它们落向到黑洞洞的平台入口时,却仿佛被一面镜子反射了回来。
  阁内通往平台的花格棂门一点一点地被推开,从黑暗中探出一张脸来。那是一张冰冷的铁脸,上面镌刻着蓝黑色的老虎花纹,既狰狞又满溢残忍。
  鬼脸回来了。
  羽鹤亭心中一宽,觉得许多话要同时冲口而出,他深深吸了口气,第一句话却是:“露陌带来了吗?”
  鬼脸摇了摇头。
  羽鹤亭默然。
  鬼脸却又说道:“我从她那带了句话给你。父亲大人,她说,你该放下一切,跟她一起走了。”
  羽鹤亭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么说,她还是答应回到我身边了?”
  他们一问一答,鬼脸的一双眼睛却牢牢地锁在鹿舞的身上。
  鹿舞的眼珠骨碌碌地乱转,却是谁也不敢动上分毫。
  一股逼人的寒气凝聚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如同平台上的这些人都要化为雕像。
  “这里交给我。大人你走吧。”鬼脸说,一寸一寸地从身上拔出他的长刀。凉风吹拂在刀刃上,发出细微的飒飒声。
  “我怎么舍得走。”羽鹤亭道,他茫然而顾脚下那片四处起火正在燃烧的上城,“我为了维持这座城市的面貌,耗尽了心力,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别想走。”鹿舞喝道。
  就在那一瞬间里,几乎分不清顺序前后,三个人一起都动了。
  鹿舞纵身而起,像只鹰隼从空中扑击而下,已然山王在手,一道白芒朝羽鹤亭眉心刺去。
  鬼脸也突然动了,他的胳膊仿佛瞬间长了数尺,直逼鹿舞眼前,没看见他迈腿,已经进了一步,长手一伸,提住羽鹤亭的腰带将他向外一扯。
  金铁交鸣声比让人期待的更要暗哑无声,转瞬之间鬼脸与鹿舞已经交了一招,且与羽鹤亭交换了位置。现在羽鹤亭被拖到了阁门前,而另两人变成了背对着背站着,手中的白刃都藏在自己的暗影里,丝毫也不动摇。
  他们的身形皆尽不动如山,内心却如火山喷发,在炽热地燃烧着。
  鬼脸伸出去的手袖子上破了个长口子,而鹿舞的裙带则断了一截,在风和火里向外飘去。
  鹿舞皱了皱鼻子。
  “好厉害。”她又轻又慢地说,好让气息不被话语所扰动,“其实铁爷要我杀这么一个老头子,我可下不了手哇。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她带着点好奇,带着点骄傲地道:“我也想要看看,到底谁是厌火城真正的第一高手。”
  风中再次传来熟悉又可怕的呼啸声,点点的火光在空中爬升。在经历短暂的沉寂后,沙陀人那三百架抛石机的第二轮轰击再次开始了。
  三百粒火球腾入天空,再带着愤怒和撕毁吞没一切的渴望落入大地的怀抱。一枚巨大的火球直挺挺地朝格天阁撞来,在距离平台咫尺之下的墙面上猛烈地炸了开来,鲜红的火焰有生命一般四处流淌。十二尊雕像在这样可怕的撞击下发出巨钟一样的轰鸣,在冲天的火光里猛烈地摇晃着。
  一尊臂膀上缠绕着飘带的高高飞翔的神像终于倒下了,它砸开厚实的乌木地板,撞断地板下粗大的椽子,把斗拱击打得粉碎,穿破地板上的大洞,挟带着咆哮的风,朝下方落去。直过了良久,才有一声要把人耳震聋的轰鸣从脚下传递而上。在这一声里,整座平台如同风里的秋千,剧烈地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这样的剧震让人心神摇曳,而鹿舞和鬼脸的四只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就如同月光下的水面,对接连落在他们的四周火球都视若无睹。
  他们虽然相互背对,却知道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对方的白刃就会朝那儿猛攻过来。那一下交手对疏忽者来说也许就是致命的最后一击。
  火和烟在他们的身边升起,随后漫天的
  火星被风卷着旋转而上,仿佛无数金粉飘扬洒落在他们身遭。
  羽鹤亭在漆黑的楼梯地跌跌撞撞地向下行走,被火球撞正高阁的这一下震动摔倒在楼梯上,倒下的梁和梯板几乎将他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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