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秋深

91 闻君有两意


这条路道阻且长,归来已是京城最热的时节。蝉声传染倦意跃上云端,昏昏欲睡。
    盛夏奔波,身子倦得厉害,原以为入京便可见到他,前来接站的却是四少爷周慕桓。
    一路上十三更是鲜有的寡言,种种反常令子虚不禁担心周慕筠恐怕出了什么事。下了车便冷眼瞧着接站的众人,直等周慕桓近前。
    周慕桓叫了声嫂子后抱过阿槿率先走向马车,子虚冷眼看着停下脚步,问道:“你二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十三上前解释,“二爷准是在家等您呢,咱们先回府吧。”
    满嘴的欲盖弥彰。
    子虚无声冷笑,丢下手中行李,对着周慕桓的背影道:“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说实话,你二哥是不是出事了?”
    四少爷终于停下,转头看向那张倔强地脸,较之两月前愈发清瘦了,面上还有尚未褪去的悲伤憔悴,过堂风穿过通道,吹起她的裙摆羸弱可怜。
    他向来不擅说谎,沉默一会儿后,缓缓道:“二哥没事,此刻在家等你。”
    一个两个,滴水不漏。
    子虚面不改色,心中担忧更甚,唇色愈发变白,一路上猜想了无数可能,临到下车才发现,掌心的冷汗将贴身的锦袋浸湿,她呼了口气,抓紧袋子,里头棱角分明的印章硌得手疼。
    可唯有这样,才不至感到那般无所依偎。
    一路疾行,到了清平斋门口碰上毓真。
    像是故意拦着,站在门中间不肯让行,“嫂嫂你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阿槿接来了吗?饿不饿,我吩咐厨房做些吃的好不好?”
    漫长旅途坚持着的力量即将殆尽,子虚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语气类似讨饶:“毓真,这些事等等再提好不好,你先让我回房见你二哥行吗?”
    毓真抿唇,扫过她惨白的脸,默默让开。拦下身后跟着的珊瑚和十三。替她守住门口。
    子虚几乎是小跑进去,。心里有挂念着的人,急于寻找一个答案,脚步也快起来。
    推开门,心上的人背对她坐着,正在看书。背影同离开前相差无几,雍容闲雅。
    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来,身子似乎突然没了力气,倚在门边扯唇长长舒了口气。
    所幸,他毫发无伤。
    手按上胸口才松懈下来,扯唇叫了声“寒云。”就听得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娇笑,“哟,姐姐回来了。”
    书桌后的人和她一同转身。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珍珠抹额,袭地罗裙,和那对缱绻妩媚的眼。
    融月?
    她怎么会在清平斋?怎会这样亲热地叫她姐姐?
    脚下一个趑趄差点摔倒,腹中突然狠狠一痛,连忙反手扶住门框稳住身子。
    吞咽下满腹疑问,沉了声音道:“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那融月只是微微笑了,径直端着一盅凉汤进门,弹琵琶的手捏着绢伸向周慕筠积了薄汗的额,随口道:“姐姐难道不认识我了?当年全靠您和二爷相救,又给我安身立命之所,您是融月的大恩人,融月可一直记得您的好呢。往后融月和姐姐一同服侍二爷,按规矩,往后便要以姐妹相称了。”
    她脸上的胜利似曾相识,利爪从彼时的元梦沉伸向了顾子虚。
    提醒她,从今往后,她的丈夫又多了个枕边人。
    子虚眼前一晃,一路上所有的反常在这一刻水落石出。
    不,不可能的!
    腹中疼痛愈盛,她吸口气上前盯住一声未响的男人,“寒云,你来说。”
    她等着他说不,等着他过来笑着拥抱她说这不过是个玩笑。
    可他不过微皱着眉说:“梅儿,我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顾子虚如遭雷劈。
    胸前似叫人剜去了一块,血肉模糊。
    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一双男女,原来她这一路的提心吊胆根本像个笑话。
    原来在她生死浮沉悲痛欲绝的两个月里,他美人在侧不知过得多自在!
    心凉了,身子跟着颤抖不止,一手悄悄按住冰凉的腹,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衣裙,在这夏日若坠冰窟。
    良久,咬住下唇逼视他:“我最后问你一句,这是不是真的?”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发出这声音的,不经意就撕裂了喉,浑然天成的颓败顺势而出。
    她看见他走到身边来,面上仿佛十分苦恼,却不敢看她的眼。
    他轻轻揽住她,答非所问,“你在济南受苦了,先休息一下好不好?等你养好精神,我再向你解释。”
    融月在一侧帮腔,“是啊姐姐,路途遥远,你还是——”
    “你闭嘴!”她几乎咬着牙道:“我在说话,轮不上你插嘴!”
    融月叫她厉声打断,收起似真似假的关切不情愿地闭上嘴,尴尬立在原地不敢多言。
    那一刻子虚几乎要笑出来,身下愈来愈烈的疼痛和粘稠之感几乎要将她吞灭,心头起了一把疯狂的怒火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
    她推开他,自己亦跌坐在地。姿态这样难看,若在从前,她必定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周慕筠伸手要拉她,又被甩开。
    “梅儿,不要任性。”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对峙注定两败俱伤。
    声音已然没了生气,“周慕筠,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是她?”
    她默默期待他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纵然于事无补却足以再给她一条自欺欺人的退路。
    他仿佛被她脸上的苍白决绝吓住,跪在她身侧凑近了抱她,她愈挣扎她抱得愈紧,“梅儿,是我混账......”
    她等着他说出非卿不可得理由,“她怀孕了。一个月了。”
    她猛然一颤,喉头充了血一般想质问却突然没了力气。转向融月,她轻抚着小腹与她对视。
    所以,根本没有人逼你着那些龌龊事是吗?
    最后一根能替他开脱的救命稻草被斩断。
    周慕筠,这便是我们的夫妻情分吗?
    抬起干涩的眼看进他眸中,奋力想要找到一丝不忍愧疚。
    可她看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心疼,她从不曾想到那个搂着她说“我周慕筠此生只有一个妻”的男人如今全然变了样子。
    是你本就薄情寡义是个负心汉,还是我自作多情罔做了有情人?
    她原以为上天眷顾她,命运陡转却依然抓住了那一瞥惊鸿。彼时绕那一大圈他们还能相遇,往后也必能相携白首。
    然而却依然敌不过一个妓子的巧笑嫣然吗?
    她疼得蜷起身子,蓦地按住独自笑出声音,眼里的泪和身下的血一齐溢出。
    这些话在她心上绕了几圈,出口却还是哽咽了,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气游若丝,“我原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如今看来......恐怕是个坏消息了......或者,你并不需要了......”
    她的血染上他的衣,开遍姹紫嫣红。
    周慕筠脑里的最后一根弦“嗡”的一声崩断了,在她决然的注视里赫然惊醒。
    “快!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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