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十二婳

圩市。
    晌午的人不多，大都赶着活儿，在市肆铺张的，或是一些无所事事的游民，多在耳顺、古稀（六七十）之辈。
    两人比肩挨着走，素影很随然地挽过他的手臂，牛毅则面具泰然，心下欣欢途经一家店铺，香气缭绕盈屋。见素影上下打量着这屋里屋外，牛毅私下便会意了。
    “去吃面好不好？”
    素影早已乐不可支，忙直点头。
    这家店面虽不算大，却来客颇多，也有占着一碗面在这休闲许久的。或许是人手不够忙活，来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招待，便召唤了一句。“小儿。”
    闻声，屋里人一溜烟地跑了出来。“二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一碗云吞面。”
    “好嘞。”又一溜烟地没了影儿。
    果真就一会子，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盛上了桌，牛毅从腰橐（藏钱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吊钱，递去小儿手中，便折去旁桌招呼。
    “吃吃看，这的云吞面是全县最好的。味道爽口鲜美，是用火腿骨、虾売、老羗等材料先出水，再放入大汤罉里盛八九成水，大火煮开，慢火煎熬成的。”
    未等他说完，素影已经夹起筷子动嘴吃了，一口塞了一大嘴，在嘴里不容多嚼地就吞了下咽，细味无穷。
    “小心点，别烫着了。牛毅细心地用衣袂抹去沾在她脸上的油渍，下视一张不断翕动的朱唇，可人小巧。
    “唔—，人间美味真是享受。姐姐和你家公子都去游湖了，剩下我们真是可怜。”素影痴傻地还端着被吃光的空碗不忍释手。
    “影儿，我再带你去吃一个更好吃的，走。”
    走出铺子，夹道拉车的小贩，一边有现卖的打糕铺子，他们所向前去。
    牛毅，“老板，来分打糕。”
    “年轻人，可是两口子？”老板是个耳顺的中年老者，两鬓微霜，声音浑厚有力，面像慈蔼。
    “我们。。。”方欲脱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来，瞟了瞟身旁的她，不觉止住了口。
    老板私下窃笑，端倪着，“这打糕是朝鲜族的传统，每逢年节或婚姻佳日，都要做打糕。因为是用木槌打制而成，糕韧劲道，裹以黄豆粉，别有风味。”
    说着边用木槌捶打煮熟的糯米，边翻动着砧板，要费些力气。“若是新婚夫妻二人，可面对面地站在槽边，互相交替捶打，丈夫捶打，妻子在下面翻动糕团使之捶打均匀。二人借劳动增加感情，一份香粘细腻、筋道适口的打糕便制作完成了。”
    最后在米糕裹上黄豆粉，带有浓浓的米味。老板将刚做好的打糕打包给他们，收了钱，再收拾着摊面。
    在他们临行前又道了一句，“若是今后你们想学做打糕的话，我可以教你们。”
    牛毅侧转回头，谢意的笑了笑。
    素影将打糕捧在手中，很满足地咬进嘴里，糯软粘柔，芳香浓郁。在集市上兜兜转转好几个来回，她的手里捧着好几袋吃食，有糯米果、糍粑、板栗，嘴里也没停过。
    蓬莱山。
    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探幽泉，无远不到。
    ~~~参见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意译：漫步徐行，任意转悠，登山入林，走遍迂回曲折的山涧小溪，深幽的泉水，怪异山石之处，无论多远，没有不到的。
    蓬莱山峰。
    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出自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意译：攀援着树枝爬上山顶，两腿叉开，席地而坐）。遥睹蓬莱间，屹屹冲霄冥（出自《云笈七签》）。衽席之处，一株紫荆楙盛（犹茂盛），枝叶葳蕤（下垂貌），花冢（落花集成的小堆）留香，边近有一石台。
    “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出自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意译：不知不觉中我的身心与天地间的浩然之气隔化在大自然中，已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了）。”
    “萱儿好古文？”
    “趁着眼前胜景，诗人也已是兴头足乐罢。”
    “我常来蓬莱阁，是个静修的阆苑（泛指神仙居住的地方），我与住持常来参禅礼佛，相交甚密。遗（留下）世人令称（美好的名称），法号兀缯。”
    “大师是修道高人，德高望重。”
    “住持同你一般（和你一样），是神族中人，下尘匡扶百姓。”
    莞萱心下已有了底，不知骇怪而哑言。
    “大师可是西方神使，日驭天灵（太阳神）？”
    “你怎知道？”
    “大师手中拄着的是迁方（西方）祥物，我曾听姐姐提起。有转换万物，复苏生灵之能，亦是上古宝物。”
    光景（时间）悄然无息，一刻，曜灵（太阳）沉下那水天交界的地方，暮霭漫暗（漫暗），天地缝合了，山野由苍绿变成黛螺，宛如女子画眉那浓彩的一笔。
    仝府。
    频于日夕，月光黯淡，迷笼着大地的辉光。
    安然入睡在东鹿顶的素影在梦寐中挣扎，紧拢的眉宇，促动的抿唇，目珠回转，不住地晃脑，指尖不时地抓绕，房里余留一人，轻声低吟“不，不。。。”
    梦境。
    神界天朝，*肃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参见王维的《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意译：重重深宫禁苑一殿殿都已敞开大门；文武百官和客臣拜谒皇帝（天帝）听候旨令。蔽日的障扇被晨曦照临着向前移动；香炉的轻烟依傍着圣上的龙袍升腾。
    主簿宣读五色诏（用五色纸所写的诏书）：“天庭织女私下凡间，泄露身份，触犯天条，遵承涣汗（依照法令），当打入十八层炼狱，永不超生。”
    “你还有什么话说。”天帝圣言，清冷霸威，毫不宽慈。
    长跪于殿前的素影惊惶万状，不住地悲泣到哽咽。
    惊魂未定的素影像是被人从梦魇中活生生给拽了出来，猛然用力一睁眼，终还是痴楞了。看到的还是原本安适的塌床，总算是平静下心来。
    ‘还好，只是梦，只是梦。’“咳咳—”屋室中有一屏门，用以隔开盥洗室。屏后传来声声嘶哑的咳嗽声，烛光映衬着光影，恍惚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侧立在门后，卑着躬在做些什么。
    素影起了身，走去屏前。隔着一张窗纸张望着。‘今日的他，憔悴了好多。’屏后的他又连咳了几声，喘息地厉害。
    俶尔（突然），弯弓的背影直立起来，屏门被推开，牛毅端着一盆像是刚洗好的衣物，正欲踏入室内，愣生生的素影才怦然察觉。
    “牛郎哥。”带着哭腔，也不知说什么。
    牛毅毫无预想地就被素影扑上，将盆子顺手放在门前的三角架子上。“怎么了？进里屋再说。”
    两人安坐在床边，素影无力地倚靠于他的手臂。“牛郎哥，我刚刚梦见我爹爹，我好怕，真的好怕，怕我爹爹责罚我，怕他将我。。。”
    牛毅一把将她涌进怀中，再安抚道，“别怕，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谁也不会欺负你。”
    素影听了此言，心中一时解语（领会），面皮一红。
    牛毅怜宠（宠爱）佳人，为其盖了被褥，一榻而眠。
    粉黛双娥，桃腮杏脸，心醉于她的面容，蠢蠢欲动了几回。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蓬莱山。
    夜阑（夜深）掌灯，独出禅扃（佛寺之门）。泠泠来风，澄岚（清新的山间水气）更清。飨傅微随（暗中跟随）其后，蹊径（小路）生榛棘（犹荆棘），阻遏难行，瞬时没了踪影。飨傅四处寻觅，寻得一方僻处，四面有珠高三米，空落（空旷冷落）一灯（只留烛笼在地）。
    土膏腴润，瑞木（一种落叶灌木）茁茂，枝桠血红，花叶（花瓣）黄白，丛簇而生。云表开翳景（遮蔽日月的光辉），葱葱岭岫映纤纤月痕，幽光穆穆。
    ~~~红瑞木的树叶夏季是绿色的，深秋之后渐渐变红，到了冬季完全变成紫红色。
    倏忽，仿若有一仙女飞空（飞入空中）舞抃（飞舞跳跃），萤点（萤火虫）乱飞。翠髻（乌黑的发髻）香腮，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出自《庄子•逍遥游》）。青缎霞袖，英英妙姿，纤腰楚楚。
    魔渊。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出自《水浒传》，本描述武松）。倚于秃鹫临座之上，甚有威重（威严持重的气度）。
    ~~~秃鹫是一种大型猛禽。毛色深褐，体大雄壮，嘴呈钩状，亦称“雕”。
    ‘是她？’不绝如缕的一声叹愁，顿时表露出一份缠绵悱恻，惘然坐立不安。
    阑珊尽月夕花朝，生疎了舞袖歌裙。从此月夕花晨，未尝不相共也。今逢良宵，凄凄楚楚。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参见金銮的《玉包肚•题情》、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局诈》、李商隐的《无题》，意译：记忆昔年的良辰美景，我（男子）偶遇你（女子）在清夜扬舞唱曲，自此我们两情相悦。今夕再见，却有万般凄楚。明知徒然相思，无益于事，但还是愿为这种痴情而惆怅终身。
    这是一段旷世奇缘的开始，在后文将揭晓。
    蓬莱。
    飨傅耽迷（沉醉）花容，莞萱伴唱俚曲（文人模仿民间俗曲体裁所写的作品）：当初，我卖作青衣盘桓对髻，你黄裳珠履璁琤脆击；当初，我陪嫁寄主低眉好欺，你满座私邸权显傲睨；当初，我清贫苦辛，耘耔棘矜；后来侬我良姻，喜成懿亲；当初，你恩施布衣，谮害遭罹；后来执手奔逸，栖身丛翳；当初，你眼眸倾心，猥自下聘；后来归土故里，内外无戚；当初，你褧襜俪皮，三书六礼；后来腰无汉玉，命途蟠曲；当初，你定情簪缨，红烛合卺；后来瓮牖籓篱，生死相倚。
    春江融泄桃花雪，杵臼碪碪捣寒衣。迥汉绵绵如绉纱，复一载，多情难为？（原创）
    ~~~自命题为《当初后来》移译：当初，我卖身为婢（跟随夫人），你是少爷金银满衣（后来你与夫人成了夫妻）；当初，我作陪嫁丫头进了你府，人微言轻总被欺辱，你位高权重睥睨一切（那时我们并不相识）；当初，我生来艰苦，耕田除草，后来我俩相爱，喜结良缘；当初，你振济百姓，却被人陷害（朝廷中阴险嫉妒之人），后来我俩逃离此地，隐居他乡；当初，你对我一目倾心，屈尊下聘，后来回归故乡，亲戚离散（亲戚怕被牵累，把你遗弃）；当初，你为我披上褧襜（送嫁时外披遮风用的），以俪皮为礼，后来身无分文，命运多艰；当初，你以簪缨（名贵之物）作为定情之物，成婚相好，后来我俩身居陋室，生死相随。
    江面流动着残积的春雪，捣衣声阵传。苍天有如纱绸般绵绵，（女子的多愁善感）又一季春天，如此多情该如何是好？（我对每个景象都抱有怀想，可惜春天总会过去）
    所述的是嫦娥于凡尘的爱情史，将于后文揭晓。
    莞萱顺手折枝，在地上挥舞下两行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出自元稹的《离思五首》，不作解释。
    唱曲韵语谐和，音律婉转。飨傅不自禁地走出丛野，畅言道，“气如甄女（洛神），性如谢女（才女），情累可比鲛女泣珠。善史书，鼓琴瑟，自度曲，按舞（按乐起舞）唱书（说唱故事）。在你身上究竟还怀藏（隐藏）了什么吸引我的东西？”
    飨傅徒步走来，拂面而笑。
    ‘怎么是他？’莞萱心下像是落了空，不遂所望的神态，背过身去。
    飨傅至她身后一跬之距止了步，“你看见我，好像不高兴？”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伴着一副懊丧的嘴脸，不予好颜色。
    “黑更半夜的你独自出行，要是宵迷在哪个山旮旯儿，不幸遇到什么蝮蛇行禽，再看见什么曝尸，”
    “你别说了。”莞萱旋即回身打断他的话，飨傅立时覆上她的双唇，一脚跲倒（绊倒）在地。
    “第一次你未留意，这次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怀中。”
    “飨傅，你，”
    “做我的女人，好不好？”飨傅切慤（诚挚）之言，惊骇了莞萱荏弱（怯弱）的心。
    莞萱一力将他推下身，方欲离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了回去，飨傅将她紧紧困在自己胸前，悍然（蛮横貌）地吻上她的朱唇，由先前的轻柔变为霸道，漠不觉知她的牵畏（顾忌）。莞萱只得挥去一把掌（犹巴掌），独自奔走不顾（不回头）。
    蓬莱山峰。
    单月弧星，山景霾暗（昏暗貌），时夜将半，四顾寂寥。深觉碧落冷竦，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参见苏轼的《赤壁赋》、柳宗元的《小石谭记》。
    倚于紫荆树下，石台上陈列着几坛子清酒。几杯热酒煗寒，化作相思泪。
    ~~~参见《二刻拍案惊奇》，意译：几杯暖酒下腹驱寒。
    “啪啦—”酒坛猛然被摔碎于地，泣不可仰，纠襟捶胸。情亦伤怆，无所发怒。
    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参见温庭筠的《更漏子》，意译：深夜一袭凉雨，打湿了心中的那一份离愁，不知何述。
    真堪爱，如花似玉风流态。风流态，眠思梦想，音容如在。
    ~~~参见《何典》，意译：（飨傅入寐所思）真是值得爱，女子生得美貌，惹得男女私情之事。梦中相思，仿佛还听到她的声音，还看到她的容貌神情。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