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凉月如眉挂柳弯，青楼歌笙风烟荡。
    初雪独自呆在紧闭的小楼里，如坐针毡。
    今天小华告诉初雪，她的画像刚画好，墨迹未干，就被秋娘送到了扬州的各位熟客手中。如无意外，初雪今夜就要开张接客了。
    小华还和初雪说过，第一个客人很关键，很多男人都有某些情结，因此可以顺势缠上他，嫁入豪门云云。但初雪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她在意的，是她的一生清白，必须要神圣地呈给值得的人。
    小华已经出去了，初雪现在一个人在楼里，紧紧地握着新买的珠花。她已经决定了，既然她逃不出去，又不愿将贞洁贱卖，那么就让她和这第一个男人同归于尽。这是她唯一能选择的路了。只是这样的话，她就不能为爷爷养老送终了。真的对不起爷爷。
    楼下奏着欢愉的笙歌，无数男男女女在杯盏间调笑嬉戏，这些声音在凄苦绝望的初雪耳中尤其清晰。她的眼前突然又浮现出离开君山时的一幕幕来。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她和爷爷刚就是否离开君山吵了一场架，正在冷战中。初雪撑着船，看着越冬的水鸟都安然地栖息着，她在心底暗自发誓，自己要找到一不那么风凉水冷的居所，让爷爷颐养天年。
    可惜现在初雪不止和爷爷失散，还面临着失身之祸。现在她的处境，何止是风凉水冷！
    “爷爷，我现在能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洞庭湖了。”初雪含着泪，哽咽地自言自语。
    “吱呀~”门被推开的瞬间，初雪身心一震，她绝望地向房门处望去，只看见眼前不是恩客，而是秋娘。
    “瞧你这紧张劲！”秋香浪笑着，拍着手中的绒扇，笑道：“别急，我给你安排了辽国的盖世将军，他那一身铜筋铁骨，定会让你今夜欲罢不能的。”
    “呸！”初雪向着秋娘啐了一口，握紧了手里的珠花。
    秋娘目光毒辣，一眼看破了初雪的心思，吩咐身后的大汉夺过初雪手中的利器，将她拖走。
    无论初雪如何反抗，她都无法挣脱那几个彪形大汉的手，只能被无力地拖着，在秋水阁满堂宾客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拖行进了一个小房间。
    “救命啊！救命啊！”初雪发了狂地喊着，那些寻欢作乐的人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一人挺身而出，因为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个国色天香的新雏，已经是盖将军的人了。
    今夜风平浪静，月光静好。
    楚荇游青衣依旧，墨色的衣带随风而飘，在秋水阁门外迎风俏立的姑娘的媚眼流波中，姗姗来迟。
    微风拂过玉带河，河上出现了点点波光，像剪眸的眼睛。而剪眸的声音，也柔情似水。你听，她眉目含情，轻轻、柔柔地对着楚荇游说：“楚公子，你来迟了。”
    嘴角微扬，楚荇游流露出招牌性的微笑，随手拈过剪眸的发丝，凑上她的脸颊，嗅了嗅那股发丝上的丁香味，说道：
    “你知道，我……”楚荇游本来想说他思念剪眸，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可是看见小楼上发生的一幕，楚荇游生生顿住了。
    只因楚荇游看见，那个他常寻欢的雕刻着锦鲤的阁楼上，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她被人拉扯着，无助、彷徨写在了苍白如纸的脸上。她没有化妆，只是那身衣服，比从前光鲜多了，也因为衣服的单薄，衬出她的苍白、忧伤。仿佛是命定，她回头，珍珠坠在眼里，刺疼了他的双眼。
    他怎么可以让她忧伤？不顾剪眸的不解，他放下她的头发，冲了进去。
    每夜来秋水阁销魂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楚荇游此刻的焦急，因为这里来的每个人都很心急。也没有人责怪他的推揉，因为他是扬州楚侯的儿子，这点足矣。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让楚荇游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他曾无数次来这里，而今夜，如此危急时，他却发现，从前喝得太醉，竟没有留意过上楼的路。忽然之间，这一切笙歌让他觉得厌烦，周围的酒色财气让他觉得恶心。他想找到的，只不过一个洞庭湖边，临水独立，单纯若雪的女子。
    人影重重，却都带着一股臊味。丝竹不绝，在他听来都是在锯木头。心烦意乱，随手挥袖，他便掀翻了一围酒菜。
    “乒呤乓啷”的声音引起不少人的侧目，但当大家发现他是楚荇游时，都又把目光收回来了。只有一个人例外。她是这里的主人，秋娘。
    “吖，楚公子今日是未喝酒就醉了？”说着半轻佻半挖苦的话语，秋娘腰肢伸展，扭到楚荇游身边。
    但他今日无意调笑。
    “初雪在哪里？”扭过头，他只冷冷地问了这一句。
    秋娘略一怔，但也缓了过来，毕竟是多年混在道上的，她将绒扇折起，捂着嘴作惊讶状，“初雪？今年扬州还没下雪吧。”
    怒火从心中猛烈飚起，但楚荇游仍未发作，只是语气更冷，手指阁楼，一字一句地道，“她是不是在那儿？”
    秋娘随他的手势望去，目光闪烁，但也把手垂下，另一只手抱臂说道，“您竟然认识她啊。”
    看破了秋娘的拖延，楚荇游声色俱厉地道：“带我上楼。”
    秋娘在心底掂量了一下，脸色一沉，说：“你来迟了，盖将军看上她了。”
    “盖世伯伯？”楚荇游心中一紧，目光闪烁一下，但下定决心，依旧硬着语气，“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女人。”
    红色的指甲在金丝织成的衣袖上敲点着，秋娘在思虑，同时也在观察。她本不会犹豫，因为盖世将军在辽国位高权重，也是楚侯的异朝好友，无论如何，楚荇游都不该去惹他的。但是此时，这个时常浪迹于风月馆中的男子，脸色是如此凝重。晶莹的汗珠，紧缩的眉峰，紧拽的拳头，这一切，多像多年前，那个信誓旦旦地承诺带她离开的男人啊。
    最终，叹息一声，秋娘退回一步，信手指了指西楼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