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傍晚时分，初雪走在禅院的曲径上，西天的金色流光笼罩了整个禅院，回廊上香烟萦回，晚钟悠扬。在这烟尘淡晚天里，她再次看见了重光。他还是旧日的那副青衫落拓模样，若不是一双丹凤重瞳里散出了凛然霸气，初雪根本无法将他和王侯将相联系在一起。
    “初雪，我们又见面了。”重光见到初雪，心情大好，踏出流行大步迎了上去，惊起身侧两袖清风。
    “嗯。”初雪从怀里取出装仙梅弄雪簪的锦盒，交给重光，说：“这是馆主给我的，说是请他父亲帮我与你见面的信物，其实是希望它流落到你手里，有一个念想吧。”
    重光浅笑着见过锦盒，当着初雪的面，将之打开，取出仙梅弄雪簪，借着夕阳的余光仔细把玩。残阳如血，映在银簪上，宛如仙梅泣血。重光莞尔一笑，将簪子插入初雪的发髻中。
    初雪十分惊讶，立即伸手想将银簪取下来，却被重光一双柔软精致的手握住。她一抬头，撞见重光温柔似水的眼眸。
    “初雪，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不必取下来。”重光的话如涓涓细流，打湿了初雪柔软的心。
    “可是，这是馆主与你的最后回忆。”初雪一想到那段夭折的爱情，心中就泛开了同情的涟漪。大抵天下女子见情梦破碎，都会长吁短叹吧。
    重光低头招呼初雪在回廊上坐下，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初雪闭目聆听，现在除了傍晚悠扬的钟声，什么都没有。
    只听重光说道：“我已皈依佛门，对往事都不再执着了，我将这只簪转送给你，就当是借花献佛吧。”
    听重光这么说，初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佛门清净地，却浓妆艳抹，实在是扎眼，一时尴尬地低下了头。
    重光却笑了，“初雪衣妆妍丽，但在佛门中人看来，不过一具白骨罢了。你不必在意。”
    “那你呢，既然我如白骨，你为何要赠我银簪？”初雪问道。
    重光被初雪的话问倒，笑道：“几个月不见，没想到初雪你口才长进不少。好吧，我的确是尘心未了，只不过对于仙梅一事，是真的看开了。”
    初雪点了点头，说：“这样我就安心了些。我最怕你一味逃避，最后迷失了自己。”
    重光心中一暖，其实在隐遁佛门不止是因为感情受挫，还有他的政治用意，因此不便明言。但即使是这样，初雪还是关心自己，他不仅感叹：“我很久没被人这样关心过了。”
    初雪有些心疼，她听荇游说过，像重光这样的皇室中人，不会有多少朋友，再加上重光性格消沉，想来真的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与他交游。
    一番感喟过后，重光回过神来，问：“初雪，我看你一身紫绡华裙，倒像是横塘寻花巷织造，你这次来应该不是想向我谋职的吧？”
    初雪点了点头，说：“我来是有些事情想你帮忙，只是不知道……”
    重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初雪说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你不需要犹豫。”
    初雪闻言汗颜不已，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她妄作小人心了，于是她说：“我听说武科举娱宾嘉宾名单未定，希望你能为寻花巷争取几个名额。”
    重光眉头微蹙，说：“这是我叔叔管辖的事情，我从不参政，根本不便插手，不如我将你引荐给他吧。”
    “不好。”初雪一听到要见齐王，立即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摇头。
    重光观察到初雪神情有异，于是问：“初雪，你怎么了，怎么听到我叔叔的名号这么反感？”
    初雪叹了一口气，将昨夜齐王来访的全部事情统统都对重光说了出来。
    重光听闻初雪的叙述，沉吟了片刻，说：“初雪，寻花巷是否有什么秘密？”
    初雪心中一颤，暗悔自己没有将绿芜打败柳三郎的那段隐瞒，却听重光说道：“你若是为难，不说就是了。”
    “谢谢。”说出这两个字，初雪觉得自己在重光面前更加卑鄙了。
    重光却丝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说：“没事，寻花巷有秘密很正常，这世上虽然没有钱能办不到的事情，但单单凭财富创造寻花巷那种地方，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令狐家每年上缴税款占全国收入的半壁江山，所以朝廷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顿了顿，重光继续说：“红妆虽是我姑姑，但是年龄与我相仿，心性也单纯，很容易被人利用。我猜想叔叔是有意派姑姑潜入寻花巷里，查探寻花巷的底细的。还有他对你表白，应该是看中你善良心软，想借你进一步了解寻花巷背后的势力吧。你大可不必上心。”
    听了重光的一席话，初雪豁然开朗，她隐约感觉离影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否则不会让她来找重光，而是会让她直接和齐王提出请求。只是离影为什么没有直接指出来呢？
    “寻花巷的主人真是个雄才伟略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与朝廷站在同一立场上。”重光叹了口气，问：“初雪，你能替我问清楚吗？”
    初雪点头。原来重光心思缜密，而且心怀国家，可是他为什么要远离政治中心？初雪只觉得她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初雪，明天吧，我带你去见叔叔，他会同意你的请求的。同时我会和他说明，你已经和我私定终身了，这样他就不会再向你下手。”重光说。
    初雪不同意，说：“重光，这样不稳妥，你既然已出家修行，我怎么可以让你为我撒这样的谎。”
    重光拈起一朵栏杆外的小花，放在鼻尖轻嗅，淡淡地道：“世间既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重光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好默然点头，在心底铭记下他这份对朋友的深情厚谊。只是她不知道只这么轻轻一点头，就将重光拉回了政治之中。
    重光凝望着曲径的深处，发现那根本看不到尽头，正似眼下的政局。但他回头淡淡扫了一眼初雪，这个紫衣少女心事已了，从眉梢到嘴角都是轻松欣然的姿态，他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也展开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