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第六十五章 醒觉梦中泪真流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初雪第一眼就看见了重光。他的样子好颓废,光亮的光头上布满白色的汗珠,脸上也长出了凌乱的胡渣,仿佛老了十岁。
    看见初雪醒了,重光立即手忙脚乱地倒水给她洗脸,又满上一杯茶,以防她口渴。虽然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他哪曾服侍过别人呢,因此冷不防的茶杯溢满了,沾湿了一大片桌布。
    初雪笑盈盈地走到桌旁,按住重光的手,说:“重光,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这样。”
    重光眼中流露出一丝怒意,隐约还有王霸之气,叫初雪突然怔住了,连按住他的手也没放开。只听他说:“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大意,连中了尸毒都不知道!”
    中了尸毒?对了,初雪想起自己刚刚找到初秋明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初秋明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想到这个死字,她就不由得悲从中来,一双秋水里溢满苦涩晶莹的泪花,傻兮兮地看着杯中满溢的茶,思绪又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了。
    重光见初雪难过,收起了自己的不满,温声说:“初雪,你别难过,你爹他没死。”
    没死?初雪猛然抬头,眼中打旋的泪花被震得滑落下来,她却绽放笑颜,神采奕奕地问重光,“他真的没死吗?”
    看了这副又哭又笑的绝美容颜,重光觉得十分好笑,伸手想在她鼻尖捏一把,突然又悬停在半空,只尴尬地说:“没死没死,只是太过虚弱昏迷了。你现在穿着男儿的衣衫,要是再这般一惊一乍的,恐怕要叫人笑黄我等铁骨男儿的脸啰。”
    初雪抹去脸上的泪,说:“是我冲动了。嘻嘻,重光,我们快去看看他吧。”
    初秋明静静地躺在床前,呼吸均匀,偏偏就是醒不过来。任侠非握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初秋明不仅虚弱,而且还中了尸毒,几乎是到了膏肓的程度,就算是救醒过来,也不过半年寿命了。眼下最让他头疼的是,初雪在一旁屏息看着自己,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期待。他怎么能失手呢。
    任侠非试遍了所有方法,始终无力回天。现在就只剩最后一招了。他强作镇定,说:“雪儿,你过来。”
    初雪走到初秋明床前,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棱角分明,轮廓硬朗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吗?看看那满脸络腮胡子,想来他被困在千佛崖壁画里很久了吧,也不知道这十年他呆在那不见天地的地洞里,过的是怎样非人的日子。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雪儿,你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任侠非突然说。
    初雪没有看任侠非,只摇了摇头。
    “他靠吃那具尸体的肉,才活了下来。”任侠非淡淡地说,好像这种事情根本不能令人恶心作呕一样。
    但是初雪听完,立即脸色煞白,要不是刚刚醒来胃里空空无物,她就要呕了出来。
    “所以他中了毒,现在不容易醒。”任侠非拍了拍初雪的肩,说:“雪儿,现在只有你能叫醒他了。”
    “我?”初雪有种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初秋明明明在她眼前,却有隔了一层薄纱,让她看不清摸不着。
    “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只有你的呼唤,能让他醒转。”任侠非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肤白如雪,瞳乌墨染的女子,他就藏不住事情。
    初雪沉默了。她踏入江湖寻找初秋明,原本是想向他讨债的,可是一步步地走过来,已经由不得她自己选择了。她虽然从未想过让他死,却也没想让他活得快乐。但现在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终究是心软了,又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狠得下心肠的人。
    “爹,你醒醒。爹。”初雪噙着眼角的泪,温柔地唤着。如果她的温柔能让他醒转,那么她愿意放下仇恨,只做他的孝顺女儿。
    初雪从白昼喊到了黄昏,任侠非和重光都已垂头丧气,绝望地走出去准备伙食了,只有她依旧温柔似水,情真意切地盼着初秋明能醒转过来。
    “爹,我是你的女儿初雪。你醒一醒,来看看我吧。你那么狠心,抛弃了娘和我,让我从小只能在贫穷的渔村成长,几乎成了一个目不识丁,只会出卖体力的傻姑娘。你知道吗,每次我辛劳了一天,独自坐在月下休息的时候,都对苍天祈祷,爹爹,你快点来接我回家。可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知道吗,后来我恨你,到了横塘寻花巷当舞姬,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你初秋明的女儿是个艳冠江南的风尘女子,让他们笑你,凌辱你。可是才知道,你早已经不是你。但即使现在这个你,原来也不愿意和我相认啊!你是不是讨厌我娘,讨厌我,所以才合上了眼睛,不再看看我呢?”
    坚持了那么久,初雪也伤心失望了。她口中原本温柔鼓励的话语,也变作幽幽哀怨。也许真就是命吧。上天让她对初秋明有过期待,有过恨,最后只剩下了爱,却剥夺了他对她的一切可能的情感。初雪站起身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手摸到自己的眼睛时,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早已哭肿了。
    初雪笑着说:“爹,再见了。”
    初雪知道,生老命死皆是自然,凭她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改变这种定律。如果她的呼唤强留下了初秋明的一丝气息,留给他的反倒是痛苦的挣扎,倒不如直接放弃,快快乐乐地送他离开吧。所以即使心再痛,她也要笑,虽然他看不见。
    转身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初雪。她不可思议地回头,却看见初秋明的眼睛依旧闭着,但是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一只有血有肉的手更是真真切切地握着自己。她高兴地喊着,“师傅,师傅,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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