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楚荇游见初雪说出这样的话，想打圆场，上前按住她的双肩，说：“雪儿，不要这样。”
    初雪没有看楚荇游一眼，只是冷然盯着初秋明，不屑地一笑，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不止是点绛唇的人，还背负了蜀国的彩蝶公主、辽国的盖世将军这两条人命。这么说你下得去手了吧，来，杀啊！”
    初秋明握着白露，手抖得厉害，他提剑指着初雪，咬紧牙关，他以前从不知道杀一个人是如此艰难。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而且他还没来及弥补欠她的旧时光，他怎么忍心看她去死。只是他身在江湖，身不由已。试问有哪个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能容妖魔邪道在自己面前猖狂？
    纵然是艰难，初秋明握剑的手终于停止住了颤抖。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浮现出年少时的画面。那是一场滂沱大雨，他和其他江湖人策马奔腾在泥泞的道路上，只为了挽救被点绛唇进攻的一个小门派。然而他们去得太迟了，那个门派已经同意归顺了，却被点绛唇满门屠戮！那一天，婴孩止住了无辜的啼哭，殷红的鲜血流遍了整个山庄！
    那是初秋明第一次见识到江湖的血腥和残酷，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发誓剿灭所有邪教，点绛唇就是其中的首要目标！直到今天，江湖里已经是海晏清平，点绛唇却始终隐藏在南唐的神秘势力里苟延残喘，成为初秋明夙夜难眠的一块心病。
    “在你死前，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初秋明突然说：“江心雪不是投江身亡，是我亲自去洞庭湖，将她杀死的。她想保全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才伪造了投江自杀的假象。”
    初雪突然听见，自己的心底传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她身子一颤，要不是楚荇游扶着她，她已经站立不稳。
    一旁的绿芜也被悲愤遮住了理智，越过初雪上前去和初秋明拼命。这个时候，初秋明的白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他淡然挥剑，与绿芜的纨扇铿锵交击，虽然他的人倒退了几分，嘴角滴落一丝鲜血，却是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楚荇游眼见初秋明不敌，加入了战团之中。楚荇游手里没有武器，他只能凭着灵活的身法对锋利的纨扇腾挪闪躲，却又要一面护住初秋明，实在是不易。几招过后，楚荇游抿着嘴唇，开始了还击。只见他手若持杯，出手如电，一下就扣住了绿芜握扇的手，另一只手立即像她的脖颈处劈去。
    绿芜没料到楚荇游出招会比自己快，一下子就被擒住，再看他另一只手想自己劈来，那凌厉的攻势显然是不打算让自己活命了。她放开了手中的纨扇，将手缩了回来。亏得她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子，只轻轻一滑就从楚荇游手底下抽出了手来，当下再不迟疑，就向后退去。
    楚荇游也不是易与之人，哪里肯放过绿芜，立即跨步走来。小屋之内本就不宽敞，楚荇游只一步就到了绿芜身前，初雪却挺身而出，伸手将绿芜护在了自己身后。
    “雪儿，你让开。”楚荇游一时心急，语气也重了几分。
    初雪从没有受过楚荇游这么重的语气，眼圈一下刷地红了，她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只幽幽地看着楚荇游，却没有让开一步。
    楚荇游意识到自己太过强横，柔声说：“雪儿，她是邪教妖女，你不能和她站在一边。”
    初雪放下了手，依旧没有退让，说：“刚才我说过了，我也是，荇游，难道你也要杀我吗？”
    “……”楚荇游看见了初雪伤心的神色，于心不忍，只好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说过，无论你是怎样的女人，我都不会放弃你。你……你先送她回去吧。”
    初雪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慰。虽然初秋明让她失望，但楚荇游却让她看见了一点不同，也正是这点不同，让她有信心能和他携手江湖，共赴荣辱。
    “荇游，谢谢你。”初雪拉起绿芜，准备离开小屋。
    初秋明还想阻拦，被楚荇游投了个神色，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直到初雪和绿芜走远，初秋明才开口说：“荇游，你怎么能放那个妖女离开？”
    楚荇游扶着初秋明坐下，不紧不慢地问：“初盟主，对你而言，是初雪重要，还是你追求的公义和大爱重要？”
    “当然是后者。”初秋明毫不犹豫，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他的确不需要再犹豫了。
    楚荇游摇了摇头，笑道：“对我而言，却是相反。”
    初秋明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一直赏识有加的人会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
    楚荇游解释道：“江湖事本纷繁，一个人很容易就忘记初心。然而雪儿一直占据着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要一看见她，我就想起最初的梦想和愿景。我对她的爱虽然是小爱，却是大爱的起点。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所谓的大爱却抛弃了他的起点，那么他怎么知道这种爱是不是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呢？”
    初秋明无言以对。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子是江心雪，那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单纯的舞姬，遇见她以前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成日只知道追求武道巅峰；遇见她之后，他变得感性很多，他开心思考自己的武功能给天下人带来什么，也是从那时起，他才有了平定武林的志向。可是现在，他已经贵为盟主，身边却没有了亲人，他不禁怀疑，什么是爱，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关心这个江湖，只听着手底下人的建议，然后机械地去做那些大多数人认为有益的事罢了。
    “虽然如此，但邪教就是邪教。”初秋明还是揪着这个身份不愿意放开。
    楚荇游问：“那江心雪是邪教中人，她有没有危害过你？初雪对你如何，她是不是真心待你？还有那位绿芜姑娘，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她有心来和你作对吗？”
    初秋明再次沉默了，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了。或许，是他坐在神坛上太久了，以至于一直吹捧奉承，却越来越少反思。
    楚荇游没有再多说，他只退出了小屋，留给初秋明一个安静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