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军在朝鲜

突然，一发炮弹打到他身边，掀起了一团黑色的浓烟，接着卷起了火舌。
    “糟糕！糟糕！”李刚、王如庸和警卫员同时从嘴里冒出重复着的两个字。他们悬起来的心好像都沉到了底。他们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住前面那熊熊烈火，心里又出现另外两个重复的字：“完了！完了！”
    李刚正要和王如庸商量怎样重新组织力量前去完成这3位勇士未完成的任务——一定要搞掉这辆先头坦克。就在这时，谁也料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忽然从前面那火堆里滚出了一团火，直向坦克滚去。
    这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正在转动着炮塔的坦克底下，闪过一团白光，接着就是一声轰隆爆响，坦克摇晃了几晃就跌倒在公路上，第二辆坦克慌忙后退，撞在后面的汽车上不动了。
    公路被堵塞住了，敌人混乱地从车上往下跳，往车底下爬，胡乱地打着枪。而我们两侧的追击部队已冲上公路，在敌人中间掀起一片冲杀声。
    李刚和王如庸迅速地跑过去，把刚才那英雄壮举看个究竟。在离被炸毁的坦克只有几公尺的地方，躺着那位勇士：他的衣服已烧成黑灰，皮肤灼烧得辨不清面目，但他的一只胳膊还是向前伸着，保持着原来投弹的姿势。
    面对着这位为部队扫清前进障碍的勇士，李刚和王如庸怀着崇敬而激动的心情，就地研究他的英雄行为：原来，当敌人那颗化学迫击炮弹在他身边爆炸时，他敏捷地卧在一块荒草地上，但终因被炸去一条腿而昏迷过去。当他被烈火烧醒后，意识到敌人坦克尚未炸掉。于是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带着满身的火焰，向着坦克滚去。他手里只有一颗反坦克手榴弹，他怕不能炸毁这辆坦克，所以一直爬到坦克边才投掷出去。这时，他已经没有力量，而且也来不及躲开了。
    他们仔细地搜寻着这3位烈士身上和身边可以证明他们的名字和所在连队的东西。然而，太令人失望了，太叫人遗憾了。在烈士们身上一切纸的或布的东西都被烧焦了，连每个人面目也被烧得无法辨认出来……由于这个团必须尽快地撤出战斗去执行新的任务，李刚和王如庸只好交代前来打扫战场的同志们，将这3位英雄的遗体妥善安葬，设法继续查清烈士们的名字。
    三四七团寻找这3位英雄战士的名字，和其他团清查那些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烈士的名字一样，一直也没有结果。我们三十九军在朝鲜战场上，特别是在五次战役中像这样失掉名字的英雄何止三四七团这3位英雄人物。最可贵和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这些英雄的战士，在牺牲自己生命的刹那间，并没有想到要留下自己的名字，他们为了完成党和祖国人民交给自己的神圣任务，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战斗的胜利。
    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作为军长的我，深感遗憾的事就是对三十九军宣传不够，特别是对许多英雄人物、烈士名字没有完完全全地保留下来。如果三十九军烈士名单都能刻在安东市抗美援朝烈士纪念塔上，那该多好啊！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憾事，现在趁写回忆录的机会，总算能弥补了一些。
    三四四团七连指导员，钟晋臣永远不会忘记：在洪川机动防御战中，七班坚守在246高地上，抗击敌人一个连的进攻。钟晋臣在连指挥所用望远镜看到：副排长韩国发牺牲后，班长宋治国指挥大家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当阵地只剩下宋治国一人时，敌人上来了，他站起来抱着冲锋枪向敌人一阵猛烈射击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三五一团五连副指导员刘兴忠永远不会忘记：第四次战役后，他们走在鸡冠山和北培山进行防御，4天4夜打退了敌人数十次进攻。敌人炮火封锁，饭送不上来，全连干部战士忍饥挨饿，英勇奋战，连长、指导员、副连长都先后壮烈牺牲，全连打到最后只剩下20多人。刘兴忠指挥一排抗击敌人一个营的进攻时，他看到六○炮班长甘卫庭不用炮架用手抱着炮身向敌人射击。三班战士杨秀杰枪里子弹打光了，就和冲上来的敌人拼刺刀。他一连用刺刀刺死5个敌人后，另外4名敌人用刺刀刺倒了他。牺牲前，他高呼口号：“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入朝后一直跟随军指挥所作战行军的党委秘书孙祥华于1951年4月6日于马山洞写下这样一篇日记：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是，他的英雄形象总不能在我的心中削弱下去。
    他是一个青年团员。他们一个班受命执行反击任务。从其他师来的一个副班长因为没有战斗经验，表现畏缩。他就激愤地说：“你不敢去，我去！”他带这个班胜利地完成任务。恢复了阵地第二天，敌人一个营又来进攻。他指挥全班人顽强地抗击，给敌人很大杀伤，最后负了重伤。班里奉命转移，文化教员把他从山上背下来，眼看敌人就要追上他们。他对文化教员要求说：“把我放下，你赶快走！你还可以留下打敌人，要不咱两个人都死在一起不上算。”文化教员总也不放手，最后敌人实在离得太近了，文化教员才悲痛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离开时总是不断地回头看他。他既不慌张也不动摇，只是镇静地拉着手榴弹的弦，躺在那里。等敌人上来时，文化教员听到他喊了一声：“为我报仇！”最后“轰”的一声，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在一一七师三四九团青年股长王众1950年12月5日于华阳里的日记里，写下的却是有名有姓的英雄人物同样令人感动不已。
    过了九龙江，我们在一条山沟里宿营了。正好天已大亮，照例有的同志选好地形在挖防空洞，有的同志在淘米做饭。
    前面传来了胜利消息，我们这一仗消灭敌人两个连，同时还传来了很多的英雄事迹。应该被人们仰望和歌颂的是这样一位千秋不朽可歌可泣的英雄——一连战士鲁福善同志。他在这次战斗中，怀抱4颗手榴弹冲入敌阵地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生于天津，今年30岁。在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时期，他曾亲眼看过美国兵强奸中国妇女的兽行，他也曾亲身挨过美国兵的毒打……他是单身汉，解放后他把革命部队当成了家。他对祖国有着无限的热爱，他对美帝国主义有着无限的仇恨。他的英雄壮举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喷发着复仇的火焰。在首战云山时，他也曾随身带满手榴弹，几次要求前去炸掉打倒我们几名战友的美军坦克。这次战斗中，他同样看到一堆敌人在一块巨大岩石后面占领有利地形用火力伤了我们许多战友，在我方暂时无法歼灭这股顽敌的情况下，他主动要求排长去干掉这股敌人，未等排长答复他就奔下山去了。他向排长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去为战友复仇，为保卫祖国和敌人拼了，我死后请求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英雄壮举，扫清了部队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们活着的战友无不为他的英雄行为所感动。战后，他的愿望实现了，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并追记一等功。我们为祖国有这样的好男儿而骄傲！
    引用了这两篇日记之后，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英雄故事。
    这是发生在1952年3月间阵地防御战的事情：3月27日那天，一一七师三四九团指挥所把观察釜沼洞等地敌情的任务交给侦察排，副班长侯昭郎听说后积极地向排长要求担此重任。排长望着这个机智而勇敢的共青团员，想起他在博川战斗中，作为步兵第四连的机枪战斗小组长，配合尖刀班深入敌后打退敌人两次冲锋，消灭40多个敌人，有力地保证尖刀班完成了战斗任务。战后，他本人荣立一大功。他带领机枪战斗小组荣获“模范机枪组”的称号，以后他就被调到团侦察排来了，排长看他要求任务坚决，相信他能完成任务，就答应了他。
    3月28日拂晓，排长带着侯昭郎和4个侦察员，深入到距敌人不到一里路的佳男洞的山上。排长命令侯昭郎和侦察员王陪龙在一个旧的迫击炮阵地上观察。他自己到别的地方观察，规定黄昏时分集合返回。排长走后，侯昭郎和王培龙把手榴弹卸下来放在坑旁，准备万一敌人上来时，好拿起来就打。
    敌人占领的山高，而佳男洞低矮，相距又近，结果他俩被敌人发现了，从下午1点到5点，敌人不间断地朝这里打炮。突然，一发炮弹打进了他俩观察点的洞子。侯昭郎和王培龙都负了重伤。手榴弹被打飞，枪也被打坏了。侯昭郎忍着伤痛呼唤着身旁战友的名字：“王培龙，你怎么样？”
    “我……我……”王培龙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培龙一点动静也没有了。等侯昭郎再去呼唤他时，一看，他闭上了眼睛。
    这时，侯昭郎才看看自己伤得怎么样，左下腿的肉几乎全部被打飞。腿部、左臂等部位共有4处受了伤。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出100公尺。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个防炮洞，就爬进去了。
    侯昭郎四肢无力地躺在防炮洞里，身上的4处伤口均未包扎，肿起来了，火辣辣地疼痛难忍。他没有哭叫，更没有动摇。他这样想着：我是共青团员，在战斗中为祖国人民和朝鲜人民牺牲是值得的，是光荣的！
    天已黄昏了。排长在集合地点左等右等，都不见侯昭郎和王培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