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太久会被杀掉的

第27章


    从最大的凌乱到一丝不苟的整洁,她具有一名家庭主妇的优异才能。也许只用了五分钟不到,她就清理掉了作案现场的所有指纹,包括DORCO刀片盒子上的,归拢了苏亚所有房间的垃圾,收拾在一个大垃圾袋里,提到安全门的垃圾通道那里,扔下去,然后沿安全梯飞快下楼。她打扫得过于干净,以至于连DORCO刀片的单片包装纸也没有留下。她的破绽,正因为她是一个太好的主妇。
    我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半晌没回来,我也往洗手间去。跟踪倒在其次,主要是自己也需要解决问题。她不在。洗完手,我不由自主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直发的时候,发质果然柔亮出色,不知怎的,感觉比尔的触摸还留在我的脖颈上。
    回到一九〇六,何樱已经坐在里面了,两眼瞪着门口,像是专等我进去。她对我说:“那辆三菱在楼下等着了,要不今天上午你就一个人去吧,刚才卢总打电话过来,说今天中午还有一份紧急合同要起草了交给她。”
    她从铺了满桌的红标签合同中拈起一份,二〇一〇年四月的委托试验合同,用透明文件袋装妥,塞进我手里,像平常那样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还弯下腰,帮我从椅子上拿起挎包,挂在我的肩膀上。“赶紧去吧,孟雨该等急了。”她拍了拍我的背,像鼓励一匹小马快跑似的。
    我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并不想这么快就有机会独处、打电话。
    我没有在停车场里打这个电话,总觉得离她还太近。
    一个人把车窗摇下来,坐进驾驶座,把挎包放在副驾座位上,掏出眼药水,点了双眼,放在仪表盘前备用。眼睛更干了,昨夜几乎熬了个通宵的。刚要踩下油门,忽然发现停车场的铸铁栅栏门怎么关上了。刚才我明明记得是开着的,难道睡眠不足看花了眼睛。
    不得已熄了火,走过去开门,推拉了半天都弄不开,几乎想要去找门房间的老伯帮忙,后来发现,不知是哪个顽劣的孩子,在两边的门轴上都插了树枝。
    我倒是喜欢这样的延搁连连,今天,我恨不得再有些什么意外,让我忙乱不停,以至于有借口暂时不给王小山电话。从清晨六点到早晨八点五十分之间,我告诉自己,不是上班时间,兴许警察都还没开机呢。九点之后,何樱都来上班了,这电话总不能当着她面打。现在呢,路况这么复杂,有车跨了双黄线迎面而来,还有超车的。
    又堵车了,在上高架的红灯前。我踩住刹车,从仪表盘前拿起泪然,又滴了一回。车过了一批,还要等一回红灯。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挂了耳塞,磨磨唧唧地找到了王小山的号码,按下通话键,铃响,没人接,我松了一口气,刚要挂断,王小山颇有精神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喂!又出事了还是约我吃饭?”
    “都不是。”绿灯,排队的车陆续动起来,我放开刹车,轻点一下油门,又踩深了几分,因为车正爬上高架。“你这刑警怎么当的,都不推理一下,就会瞎猜。”
    “谁说我不会推理,事实摆在眼前,用得着推理吗?不就是你开车用手机,违反交通规则,打电话自首来了吗?”王小山有个规律,你说他什么不行就可以,就是不能说他不会当警察,一说他就急。
    我乐了。高架通畅宽阔,我加快了车速,风向后拉扯着我光滑如丝的长发,将它曳得更直,我觉得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又加了一脚油门,翻着弧线超过了两辆车。
    “不跟你闹了,说正经的,我找到凶手了。”我能听到风在话麦上呼呼的声响。
    “你说什么?喂?”
    “我找到凶手了!”车玻璃好像起了一层浓雾,奇怪,不是玻璃,前后左右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像颜料被泡入水中,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飞快地融化。是风吹得眼睛太干燥了吗,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前面的路化开了,像一片没有边界的沼泽,车消失了形状,连车灯也延伸成蛛网一般,忽远忽近,不可捉摸,四周的高楼影影绰绰,与路,与天空混为一谈。
    “是谁?凶手是谁?”
    我惊骇地抓住方向盘,我知道车此刻至少有八十迈,也许还不止,刹车!不行,在高架中间突然停车会被追尾撞死的。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开,哪里是临时停车带,哪里是低速车道,哪里是栏杆。我的眼睛瞎了吗,或者,我也许只是在做梦吧,大叫一声就能醒过来,如果永远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喂,说话呀,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感到车身剧烈地颠簸,像是撞擦到了什么,曳得车子几乎转了半个圈。额头叩击到冰凉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或是震动,分不清,暖热的液体披面而下,视野有一半被染成殷红。我害怕极了,唯有紧紧抱住方向盘,用力踩下刹车,喇叭声四起,后背有一股大力猛地撞到了我,把我差点从车座里抛出去。我大叫一声,梦并没有醒。
    
    第09章
    
    一
    一束金色的光照进了我的瞳孔,像一把尖刀插进我黑不见底的灵魂。
    最近在服用什么药?有没有药物成瘾史?精神疾病史?
    不能排除内脏病变的可能,神经系统问题,自身免疫性疾病,重症肌无力初期……
    我感觉王小山站在我的轮椅后面,两只手放在我的肩上。他回答医生问题的时候,手掌传来声音的震动。更多的时候,他的手不熟练地抚摸着我的肩膀,不知道是在试图让我,还是让他自己放松下来。这是我混沌的梦境中唯一的知觉,通往正常世界的知觉。
    我闭上半瞎的眼睛,就立刻失足跌落到自己灵魂的深渊之中,不停地坠落,坠落,比黑暗更黑,像一片脱落的树叶毫无依傍。
    噢,对了。你半小时内有没有滴过什么眼药?这是医生最后一个问题。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听到王小山愉快的声音:“化验出来了。你的眼药水被人偷换过,瓶子是泪然,里面是托吡卡胺,扩大瞳孔的。”
    这阵高兴过去以后,他郑重地对我宣布:“这是谋杀。看来不只是你找到了凶手,凶手也找到你了。”
    二
    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十七分,当我被王小山从高架上找到,用警车送往医院时,孟雨正在和徐晨进行一场艰难的谈判。
    药品组的三十五号病人任锦然由于意外怀孕,只服用药品十天就自行停药,这个意外的发现被卢天岚称为“一个绝好的契机”。因为任锦然隐瞒了停药的事实,继续参加后两周的药效评估,导致了实验数据的误差。卢天岚认为,如果情况属实,就可以让徐晨借此大做文章,以样本监控出现差错为名,删除不利的实验数据,解散目前参加实验的两组病患,重新招募,以期这一次能得出对新药有利的实验结果。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十四分,孟雨曾带着介绍信去分局,在王小山那里亲眼目睹了任锦然的遗物之一,标记有“瑞安医院临床药理中心”的药瓶,证实了瓶子里还剩下十八颗药丸。
    六月二十二日,孟玉珍被谋杀,拖延了这一计划的进展。
    此时,孟雨坐在徐晨杂乱如仓库的主任办公室里,看着徐晨从柜子里抱出一沓实验资料,堆在电脑前,戴起老花镜,一页一页耐心地翻过,最后挑出薄薄三页纸放在一边,把剩下依然厚的一沓摞齐,仔细地放在办公桌的左上角,然后摘下老花镜扣在桌上。
    他这才转过脸来对着孟雨,用手指敲了敲那三页纸,笑眯眯地说:“就是这个病人,是吧?她做的评估都在这里了,我们把她的资料单独抽出来删掉,这样行了吧?”
    孟雨皱了皱眉,这个老滑头,刚才明明跟他谈的是,废去全部数据,追加倍数级的费用,重做实验。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徐晨和蔼地笑着,摇着头,“之前的实验做得很细致啊,有哪里不好呢?”他用左手摸着那厚厚的一沓文件,嘴里发出“啧啧”声,“六十个样本,只有一个作假,就要废掉其他五十九个,你说哪有这种道理的?”
    徐晨是帕罗药业多年贿赂的一头肥羊,孟雨心想,怎么忽然间公事公办,说这些大道理。他后悔自己接到任务就匆忙赶来,早知道应该先问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卢天岚有没有在利益上跟徐晨取得共识。他一向不喜欢也不耐烦这种人际关系的缠斗,干脆拉下脸不作声,自顾自沉默地坐着,发了个短信给何樱:“你们什么时候到?”
    “我忙着不能来,游游在路上。”
    “不用来了,谈不成,跟她说一声,我也准备走了。”
    等了两分钟左右,何樱的短信回复道:“她电话打不通,你等等她吧,应该很快到的。”
    徐晨佝偻在电脑前看股票,故意不理会孟雨,一副怕他再纠缠不清的模样。孟雨则坐在沙发里埋头看手机,压根没有要跟徐晨再攀谈的意思。二十平的空间里,气氛凝固过度。
    恰好有个女护士进来说,徐主任关照的那个病人,入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本来这种情况,徐晨点点头就好,今天他破例站起来,跟着女护士就去了病房,把孟雨一个人晾在仓库似的办公室里。
    实验资料摞在办公桌的左上角,风掀动最上面的几页,一下,两下,第三下,终于呼啦啦飘落下来,滑过桌沿,次第落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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