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待花衣归

17 一剑霜寒十四州


待沐花衣醒来时,马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担忧地看着她,眼神悲伤而又无力。
    “马鹿,以前我一直固执的不肯叫他爸爸,等到我想叫了,他却走了”,沐花衣这么说着,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呢,很多东西我们还没来得及去珍惜,就已经亲身实践了失去,原来为时已晚才是这世上最伤人的句子。
    “小衣,即便命运让我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啊,我们唯一……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为了亲人,为了朋友,为了爱人,为了爱”,马鹿紧紧抱住了她,一边哽咽一边说着,多日不见,马鹿的生命态度更加豁达了,可只有她知道,这豁达是多少无奈构成的。
    沐花衣点头说她知道,可也仅是知道而已。
    她还是没有那么多的勇气。她甚至开始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谁需要谁,也没有谁离不开谁,所谓需要不过是自己孤单时扯了一个谎而已,这个谎骗过了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马鹿,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沐花衣说。
    马鹿点点头,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直等待着的林邵杨,在病房,为救沐父,他抽血抽昏了,现在,他身体依旧十分虚弱,却还是执意要来看沐花衣。
    “林邵杨,不疼吗?”,出病房后,马鹿问他。
    “我疼,可能抵不上她疼的千分之一,有多少人,宁愿流血也不愿意流泪呢”,林邵杨说。
    “林邵杨,这次,我可能要有负所托了,因为,以前无论小衣多绝望,我都有信心治愈她,只有这次,我觉得自己那么无力,好像怎么也走不进她的心,不过,幸好,她还有你”,马鹿说完,拍了拍林邵杨的肩膀走掉了。
    以前,马鹿一直坚信许乔木才是沐花衣的救赎,直到那天在医院,林邵杨用一个眼神稳住了沐花衣的情绪,她才知道她错了,那个能拯救沐花衣于水火的只有林邵杨,他和沐花衣之间那种一个眼神就能把想说的话都表达的默契,可能连许乔木都得甘拜下风。更何况,在沐花衣生命中最苦厄的这些日子,许乔木并没有出现,连她都开始失望,何况是沐花衣。她摇摇头,叹息。
    那段日子,沐花衣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几次的自杀未遂,林沧雨来过很多次。前几次,她都执意不见,最后一次,林沧雨破门而入。
    “沐花衣,这个世界上,你从来都觉得自己最重要,你怎么能那么自私,你只想到你爸爸,那我呢,我就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林沧雨满脸泪水地质问。
    沐花衣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豺狼虎豹都有感情,何况是人。沐花衣并不恨她了,只是觉得生命稀薄无力,生无可恋而已。
    “小衣,妈妈不是圣人,也在一年一年成长,也会犯错,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原谅我,包容我,像你犯错时,我对你一样。虽然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这就是实情”,林沧雨平息下自己的情绪,又接着说。
    记得以前那时,沐花衣曾说过永生永世不再见她,也不准她见自己,否则,自己就客死他乡,就永远不再回来。可于今,沐花衣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即便她已经老大不小,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剥夺她浪漫的天赋,犯错的权利。
    “小衣,我们每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立的个体,你是我血缘的羁绊,我理应尊重你的感受,但你是否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如若没有你,爱或被爱,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即便有了你,它也还是我自己的事情”,林沧雨接着说。
    就像抛下了一把枪,林沧雨知道她疼,可她还是要抛下,因为,只有疼了,她才能醒过来。
    那天之后,沐花衣没说什么,但也没那么频繁的寻死了。父亲的葬礼是由安暮蝉一手操办的。
    你看,沐花衣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父亲,也知道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父亲。
    却偏偏,无能为力,只能伤他至深,甚至连他离世都不肯去送一送他。
    可他,却依旧对她温柔以待。
    其实,她只是不想看见那么悲怆的场面,那时她以为,她单纯的以为,只要不见就不会有离别,却恰恰忽略了离别本身
    母亲的话让她疼了,她克制了好久,可还是忍不住在难过的时候伤害自己。
    在她第三次自杀未遂之后,林邵杨出现了。
    “沐花衣,这世上最大的勇敢不是头破血流,也不是装疯撒泼,而是为了责任你明明可以不顾一切,却依旧选择委曲求全”,刚见面,林邵杨便说了这么一段话,他没有像旁人一样劝慰她,可他的话却仿若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打到她疼,却也让她开始清醒。
    见她情绪稳定了一点,他又接着说,“小衣,如果你现在还要自杀,我绝对不会阻拦你,因为生命是你自己的,你有选择生或死的权利,只是,你真的选择死亡的话,还是要想一想,你的灵魂要怎么去面对沐伯父”,这样说着,林邵杨把当初她留在宾馆的那个小盒子拿出来还她。
    别人都不知道,林邵杨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紧张,他怕他说了那么多,她依旧一心求死,他怕他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那么那时,他愿意陪着她,一起踏入死亡。她割一寸,他陪她割一寸。她吃几颗药,他陪她吃几颗。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相濡以沫,如果她选择逃亡,那么他就陪她亡命天涯,做一对苦命鸳鸯,谁说林邵杨温润如水,从来不会疯狂,那只是,他没有遇到值得的人罢了。生命可贵,可如果不能守候想守候的人,那么,人生也将是一派徒然,因为他相信爱,救赎一切。
    小盒子被林邵杨保护的很好,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翻着翻着,沐花衣便释然了,爸爸对她的爱早已超出了血缘的羁绊,那种爱,是朝夕的陪伴中所积攒的,在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光里,命运早已把她们的骨血融为一体。
    “小衣,人生是要承担面对的”,林邵杨拍拍她的肩膀,至此,沐花衣的泪又大片大片地往下掉落,却一改往日的绝望,变得释然起来。
    “林邵杨,如果当初我真的选择死亡,那你怎么办?”,很久之后,沐花衣曾问过林邵杨。
    “其实那时候,我早已做好了随你而去的准备,父母还有豆豉,你只有我”
    那时候,林邵杨是这样回答的,那时候,沐花衣吃了一惊,潸然泪下
    “林邵杨呀林邵杨”,她喃喃,生命可贵,可此生能够遇上这么一个人,死而无憾,足以足以。
    尘埃落定之后,林邵杨陪她去了沐海深的墓碑前。坐落在松黄岭的沐家祖坟,群陵环绕,看起来总算是不那么孤单寂寥,跪在他的陵墓前,沐花衣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爸,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一个人孤单了那么久,对不起”
    “爸,你都不知道我多爱你,虽然我从来没有讲过”
    “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她就这么缓慢而坚定地讲着,不自觉,落日已占领天边。
    那时,沐花衣并不知道,一直跪在她旁边默默无言的林邵杨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承诺。
    “伯父,您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尽己所能,护小衣周全”。
    等沐花衣痊愈之后,还是去见了母亲,安成森,和安暮蝉,安暮蝉终究还是对她坦诚了,其实,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她是他的亲妹妹。
    许乔木父亲的事,他在许绾死后便一直在暗中调查,个中真相,已然清楚,却不想追究了。上一辈的事,无论对错,结果都已酿成,再追究也没意思。
    “林阿姨遇见爸爸时,我母亲已经离开爸爸五年了,当初他们曾相爱过,可性格不合,摩擦太大,我母亲又太过固执,所以宁肯偷偷生下我,也不肯向父亲低头,后来,爸爸遇上了林阿姨,那应该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爱到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可我母亲却还活在往日的爱里,难以脱身,所以,当许伯父找到母亲时,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去找了父亲,不出所料,她得到了父亲的人,却让许多人跟她一样,不幸终身”,安暮蝉这样叙述。
    “其实那时,我也没想到你是我的亲妹妹,可那时,林阿姨嘱托我照顾你,我本不愿答应,她没办法,就对我说出了真相。虽然后来,照顾你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甚至我也一度忘却了这件事情,但不得不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去找你的”,安暮蝉这样说。
    “我知道了”,沐花衣说,她对安暮蝉笑笑,“对不起,当初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这些事都不怪你”
    “小衣,别这么说”,看到她那个样子,安暮蝉突然觉得很难过,即便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亲情,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她是他妹妹,也是将来父母离开后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好久之后,沐花衣才知道,那日,安暮蝉叙述里的那个许伯父是许乔木的父亲。
    当初,是他先遇上林沧雨的,甚至他在安成森遇到她之前就动了心,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跟安成森在一起。
    骄傲如斯,他不甘,一气之下娶了跟林沧雨七分相似的许乔木的母亲,却仍然骗不了自己。命运巧合,在几年之后,也就是安林二人结婚前夕,他意外遇到了安暮蝉的母亲,年少轻狂,他没有想过事情的伤害性,执意揭开了真相,于是,造成了几个人不幸的一生。
    那时,终于知道故事完整情节的沐花衣重重叹了一口气。在这世间,谁的爱情能走的那么容易,爱而不得,得而失去,那么多的辗转反侧后,真正相爱还能相守的人又剩多少?也怪不得,那么多人选择了得过且过。
    沐花衣终究还是没有叫安成森一句爸,犹豫良久,她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安先生,对不起”。
    安成森宽容地笑笑,笑容里却掺杂了太多苦涩,“小衣,是我对不起你”,他说的太用力,话里都带了颤音。
    “小衣,我们错过了太多的时光,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坚定一点,我们也不至于错过这么多年,对你,对你母亲,我有太多愧疚”,那个一向优雅的男人此刻却紧张得不像样子,一直在致歉。
    “安先生,这不是你的错,命途无常”,沐花衣说。
    是啊,命途无常,有那么多人在无常的命途中,永失所爱,那么他们,还算是幸运的。
    沐花衣笑笑,笑的宽容。
    父亲的死让她懂了太多太多,相较于恨,如今她更明白要去珍惜。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件事,您也才刚刚知道,这不怪您,而且当初是我自己选择跟爸爸的,这也不怪妈”,她又补充了一句,确实,当初,母亲执意要带她走。
    “小衣,你不可以,跟我走”
    “好啊,给我一个理由”
    那时母亲犹豫良久,其实是决定要说出来的。其实即便不说,她也能在母亲坚定的语气中猜到什么,可那时,她只顾得上伤心了,因此,没有听懂母亲话里的深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让她留下来吧,她永远是我的女儿”,这是父亲,那个她离开的父亲说的。
    “罢了,罢了”,母亲妥协。
    那句原谅,其实是她欠了好久的,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不违心的讲出这些话了,时至如今,她终于懂了,无论多么的怨尘妒世,该走的依旧留不住,可幸好,爱,曾给我们力量,让我们可以在痛过之后依旧微笑。
    “小衣,长大了,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母亲抱住她,轻轻地抽泣。
    从很久之前,许乔木就一直没有联系到沐花衣了,白芍药父亲那宏大的葬礼结束后,他匆匆回到A城,从林豆豉口中得知沐花衣回到B城的消息。
    那时候,沐父刚去世不久,林邵杨一直忙着处理那边的事情,顾不上联系林豆豉,所以林豆豉也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许乔木立即让林茂去打听,几经辗转,才得知沐父去世的消息。
    “乔木,听林管家说,沐伯父离开了,现在小衣那边一定很需要你,我这边的事差不多都处理好了,你快过去看看吧”,白芍药拍了拍他,劝他。
    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忙自己父亲的事,几乎屏蔽了和外界的联系,沐花衣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急的直上火,满嘴是泡,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还一直坚持在这,今天,刚刚得到消息,更是急的好几顿都没有吃饭了。
    “没事,她会好好的,她会好好的等着我的”,许乔木说。
    “你再这样下去不行的”,白芍药说。
    “芍药”,他烦躁的打断她,“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啰嗦了,又不是老太婆”,转而语气轻柔地逗他。
    白芍药皱皱眉头不再说话,她知道固执如他。
    “芍药,我相信,我的姑娘一定会好好的的,即便我不再,她也会坚强的等着我的,对吗?”,许乔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她一般呢喃。
    “是,你的姑娘会好好的地等着你的,一定会”,白芍药哽咽地说。她知道,就像是很多英雄在危难时刻通常会选择救他人而和自己的至亲一起死一样,即便许乔木一般都不喜欢做英雄,可他总是觉得欠她白芍药的,所以只有还的她清清楚楚,他才可以和他的姑娘好好地在一起。
    那是,她以为,凭着许乔木这满腔热血,无论他们走失的多远,最终都会走到一起。可是,她却忽略了,命运不是一厢情愿,顺遂人意。
    其实当许乔木得到消息开始,他就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去,可白家这边却开始陷入动荡,几个手握重权的大股东,自白父去世后开始不安分起来了,那时他想,沐花衣那边好歹有安暮蝉陪着,而白芍药这边只有他,所以他只好先与白芍药假订婚,以白芍药未婚夫的身份,稳住局面。
    日子又过了好久。
    那些日子,许乔木始终跟安暮蝉保持着联系,了解了很多那边的情况,知道那边安暮蝉已经大体办妥了。
    “暮蝉哥,小衣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郑重道谢。
    “阿乔,别这么说,她是我妹妹,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乔木,我知道有许多事情绊住你,可小衣这边的情况一直不稳定,虽然很多人陪着她,但你还是亲自来一趟好”,安暮蝉劝他。
    许乔木知道,安暮蝉自许绾死后,就不太管这类事情。他能跟自己说这么多,实属难得。犹豫良久,许乔木说,“暮蝉哥,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的,小衣,麻烦你再帮我照顾一段时间。还有,暮蝉哥,拜托你,这些天手机一直开机,确保我随时能联系到你。这些事先不要告诉她,我想,当面向她解释一切,原原本本,从头到尾”。
    安暮蝉没有再劝他,答应了他的请求,挂掉了电话。他见过以前的许乔木,知道他能做到今日这样实属不易,可安暮蝉太明白,年少时,我们总觉得一切都会来的及,所以,误会不着急解释,爱意不着急表明,陪伴不着急兑现,等到失去后,才会明白,人的一生,真正的困厄绝望不过就那么几次,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在为你等待的,一切都怕来不及。
    许乔木订婚的消息传来时,沐花衣已经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听了这件事尽管心痛,却没有了从前的绝望。
    人生的旅途中总会有那么多路人甲、乙、丙、丁陪行,可最难捱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
    以前,沐花衣总以为许乔木是她命中注定的爱人,可现在,她终于明白,再命中注定,爱情还是需要努力去经营的,他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生命中众多路人的其中一个。
    得知消息的那个夜晚,沐花衣把安暮蝉约了出来,她从脖子上取下了自小戴到大的玻璃珠,交到了安暮蝉手中。
    “安暮蝉,如果遇到他,替我归还给他吧”,她说。
    “小衣,你真的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吗?”,安暮蝉没有接她手中的玻璃珠,问她。
    “暮蝉哥”,她叫他,安暮蝉因为这个称呼愣了一下。
    “我等了他好久,久到累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沐花衣说,“这个玻璃珠,自他六岁那年给我,这么多年困厄痛苦,我从未想过摘下它,抛弃它,它陪伴我最久,后来,我又遇到他,跟他在一起,那时,我那样欣喜,觉得是这个玻璃珠带我找到命中注定的爱情,所以,前些日子,与他分分合合,心里也曾绝望痛苦,可却没有一次想过要放弃他,潜意识里也从未想过要把它还给他,因为,虽然他之后给过我很多东西,但在我心里,这个玻璃珠才是我与他最深的牵绊,暮蝉哥,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今我把它交给你,是真的不想要了”
    她一下子说了很多。
    安暮蝉没再劝她,而是收下了玻璃珠。
    “好,我会替你还他,好好的,还给他”,他说。
    在沐花衣情绪稳定之后,林邵杨回到C城,他出来这么多天,原本的工作都撂在一边,他心怀愧疚,他一直是个负责任的人。
    林邵杨刚走,沐花衣便跟安暮蝉说要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安暮蝉问,原以为她放弃了许乔木,是要选择林邵杨的。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我不想他再为我费心”,沐花衣答。
    “去旧金山吧,那曾是我的第二故乡”,安暮蝉并没有阻止,反而很支持,沐花衣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时间,沐花衣便一直忙于签证等手续,日子忙碌,时间也如流水般飞逝,后来回想起来,她总是会感谢那些忙碌的日子,因为是它们,帮她抵挡了噬骨的思念。
    去旧金山那一天,安暮蝉去送她。
    “谢谢你,哥哥”,一直以来,安暮蝉给了她太多,她轻轻抱了抱他,那一刻她终于跨过了自己的那道坎。
    “好好的”,安暮蝉的鼻子竟有些泛酸,收拾好情绪,轻轻说了这三个字。
    B城,再见。
    她轻轻地挥别过往的一切,转身跨向未来,来日方长这句话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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