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8章


只有建立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的政府,才能实现这一目标。”
    “不!”另一个学生抗议道。“我们要建立一个以伊斯兰法为基础的国家,也就是伊斯兰共和国。”
    努里皱了皱眉:“等等!”他猛地举起手说,“不能全盘抛弃;沙阿是恶人,应该被推翻,但他修建了公路,为许多村子通上了水电,还发展了教育。我们要确保这一套进程继续下去,才能富民强国。”
    “那他从毛拉4和农民手中窃取的土地又该怎么办?”一个学生喊道。“那也算富民强国吗?他所谓的改革没有任何成果,只带来了痛苦。与此同时,他和自己的亲信拿着我们的血汗钱中饱私囊。凡是忤逆他们的,都被投入监狱,饱经折磨,还有更糟糕的。”那个学生激愤地说道。其他人也随声附和,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大喊大叫。
    努里想起安娜曾说政治与宗教互不相容。他抬高嗓门,压过吵闹声,说:“我不是在替沙阿辩护,只是想说——”
    “不是在替沙阿辩护?你父亲就是石油公司的高管,”一个学生愤愤地说。“他就是个国王的跟班。”
    努里大吃一惊: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学生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吗?我们会严查每一个与会者。”
    努里咽了下口水,说:“你总不会因为我的身世而谴责我吧。我们这里许多人家里都很有钱,但有其父不一定有其子。”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一个学生喊道,声音里带着鄙视。“证明你不是中情局或萨瓦克派来的奸细。”
    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令他吃惊的是,学生领袖马苏德开始替自己说话。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努里不是奸细。”他转向其他人说。“他虽然出身特权阶层,却明白一定要有所变革。”他把目光转回努里身上:“你说得对,我也是富家子,我父亲也在政府任职。”他转向大家,“如果你们信任我,就必须信任他。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摧毁沙阿所带来的邪恶与压迫,还人民以自由。当然,我们珍视自己的伊斯兰传统,就像我们珍视波斯文化一样。无论是毛拉还是马克思主义者,工程师还是工人,穷人还是富人,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他的一番话似乎安抚了众人,争吵平息了。他们转换了话题,开始讨论春天的计划。到那时,中西部5所有地区的伊朗留学生都将聚集到戴利广场6,举行一次大规模示威。有些学生被安排去组织校园游行活动,有些负责撰写演讲稿,还有些则负责派发传单。会议结束时,与会者虽个个精疲力竭,但人人斗志昂扬。
    回到家,努里跟安娜谈起这次会议。“我还是弄不明白,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家庭背景!”
    “也许他们比你想象的更有组织性吧。”
    “就算这样……”
    “这并不奇怪。如果我在国外念书,我也会仔细了解我所遇到的每一个美国人。就是四处打听打听。”
    “可谁会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呢?”
    “谁都有可能知道;也许有人在大学的招生处工作,或者也许有人认出了你的姓氏。”安娜皱了皱眉。“你父亲很有名吗?”
    努里耸耸肩,换了个话题。“你对示威怎么看?我该参加吗?”
    她的回答令努里大吃一惊。“必须参加啊。我也陪你去。”
    努里紧盯着她。
    “你好像很惊讶啊,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支持你?”
    真没想到安娜居然会这么支持自己!“我……不太确定。”努里停顿了一下,“你真的觉得这样……公开地反对沙阿好吗?万一给伊朗那边引起麻烦怎么办?”
    “努里,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你得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我为你骄傲。”安娜乐呵呵地说。“对了,你们可以上我这儿来开会。”
    “真的吗?”
    安娜笑了:“跟他们说,我这儿绝对安全。”
    努里把安娜搂进怀里,感慨自己该多么爱她,多么需要她啊!开始吻着她的脖子,突然很想要她,就在此时,此地!正当努里要脱去安娜的毛衣时,安娜小声说:“有件事我们得谈谈。”
    努里吻着她的脖子没有停下:“你的皮肤好甜。”
    “不,我说真的。”安娜把努里推开;虽然力气很小,但颇有效果。努里一阵挫折感:“什么事?”
    “咱们得稍作调整。”安娜说她需要人帮忙一起收拾屋子,她不可能既做所有的家务,又有时间去学习;她自己做饭、购物、打扫厨房,但努里得洗衣服和打扫屋子的其他部分。
    “就这些呀?”努里松了口气。“你要成为获得解放的妇女啦,”他开玩笑道。
    安娜瞥了他一眼,仿佛没听出努里语带双关。“不管解没解放,我都太累了。就连我父亲都说我看起来精神不济。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课业不重的话,我会很乐意包揽家务活,让我们的家……”她比画着,“……变成完美的庇护所。但现在……我真的是力不从心哪。”
    努里歪着脑袋。初见时,安娜唯一的目标就是取悦自己,自己的一切都是大事,都算不上麻烦。然而,自打从马里兰回来之后,她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一直保持得一尘不染的房间,也不如以前整洁了。努里心想,只要她觉得舒服,气色更好,这些都没关系。真的,今晚安娜看上去确实好多了:那明亮的双眸,那金子般炫目的头发,还有那令他着魔的浅笑,着实令人陶醉!努里拉近她,感受着她甜美的体香。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安娜钻进他的怀抱,用波斯语喃喃自语般说道道:“谢谢你,宝贝儿。”
    接下来的几周,伊朗留学生制作了传单和标语,撰写了马苏德要在示威当天发表的宣言。虽然他们拒绝了在安娜的公寓开会,但因为努里主动提出起草宣言,而由于安娜的英语更地道,所以最终安娜的功劳最大。
    戴利广场的游行就定在伊朗新年的前一天,而新年正好是开春那天。三月的芝加哥阳光明媚,但依旧春寒料峭。虽然安娜很讨厌翘课,但为了和努里在一起,也顾不得了。努里拿了几个纸袋,安娜在纸袋上戳了小孔,以便露出双眼。他们带上传单,乘公交到了卢普区7。到达广场时,那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努里估计到场的学生超过了200名。
    安娜瞪大眼问:“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呀?”
    “伊州南部、印第安纳、爱荷华、威斯康星,连密歇根都有人来。”努里回答说。他和安娜穿过人群朝马苏德和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的伊朗学生团体走去。“嘿!”努里喊道。他不能喊马苏德的名字,因为萨瓦克可能在监视他们。
    马苏德转身看到努里,挥了挥手。努里抓着安娜的胳膊,往前挤了挤。
    “马苏德,这是安娜。她帮忙写了宣言。”
    马苏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好。”安娜招呼道。“好大的场面。你是怎么召集到这么多人的?”
    “我们有帮手,比如努里,还有其他人。我们——”
    一个怀揣大把传单、打扮花哨的高挑金发女子扯了扯马苏德的夹克,插进来说:“马苏宝贝儿,这些标语贴哪儿啊?”
    马苏德转过身,看看四周,然后朝克拉克大街的方向指了指。女子笑了,用力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朝他指的那个方向挪去。马苏德转向努里,看到他仍在盯着他那美国女友。两人尴尬地笑了笑,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马苏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安娜说:“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安娜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跟随着马苏德的金发女友。努里不禁好奇安娜对她做何感想。
    “如你所见,我们的盟友遍及社会各界。”马苏德指了指警察,又说:“他们除外。”
    努里伸长脖子,看到广场周边站了50多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有些持着盾牌。努里想找出别人所说的奸细。他看到一个电视台的人和几个带着相机的人,但不知他们到底是记者,还是密探。
    抗议活动即将开始。学生们戴上纸袋,挥舞标语高喊口号。安娜和努里套上纸袋,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有人递给马苏德一个喇叭。他打开一页纸,开始了演讲。
    “我们,伊朗学生联盟,要让美国民众看到穆罕默德·礼萨·沙阿·巴列维的诸多罪行:他建立了一个军政府,残酷地镇压和迫害他的子民;他从原本属于人民的石油收入中窃取了数百万美元;他的秘密警察关押、折磨、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唯一的罪行就是抨击了他的政策!他……”
    马苏德每说一句话,人们就纷纷举起拳头高声呼喊,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努里偷偷瞥了一眼安娜。他有些纳闷:安娜真的赞成这样的做法吗?马苏德说完后,另一个人接过喇叭,接着马苏德的话继续说下去,随后又有第三个人发表了演讲。
    人们挨个上台演讲。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戴着纸袋的人们呼吸越来越不舒服。努里和安娜不停地翻腾着纸袋。终于,努里拍了拍安娜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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