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14章


    轿车驶上一条狭窄的居民区,街道两边的高墙挡住了一切。安娜以为要去一栋公寓楼,结果车子停在一扇开着的大门前,只见里面那一座房子,正面是条砖砌成,中间一道房门,门两侧立着柱子。
    努里下车后,替安娜开了车门。安娜盯着房子问:“这是我们的新家?”
    努里咧嘴一笑:“我想给你个惊喜。”
    “你早就知道?”
    “对呀,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安娜摇了摇头:“我不信,”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们不能……我是说……这是……”
    努里把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嘘。”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带有小游泳池的小花园,接着是一棵法国梧桐,再接着是青葱翠绿的灌木丛,梧桐与灌木之间,花儿明艳,芳草萋萋。
    房子有三层,顶层与通常的阁楼差不多大,一扇推拉门通往屋顶。屋里共有三间卧室和两间浴室,铺着硬木地板,厨房台面简洁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油漆味儿,两个工人正在往楼下的墙上钉踢脚板,还有一人在给地板上蜡。安娜走进厨房,看到里面新的炉灶、冰箱、洗碗机和一台垃圾处理机;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恍若梦中。
    “怎么样啊?”努里顽皮地笑着问道。
    她用手抚着雪白的厨房台面。一切都崭新无比,光可鉴人。“这……真是太漂亮了。可我们怎么住得起呢?就算我找到了工作,房租肯定也是个天文数字。没法——”
    努里打断她的话:“最好的要放在最后。”
    “什么?”
    “这里……”他展开双臂,“安娜,这是我父母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
    “他们要把这座房子送给我们?整栋都送?”
    “我父亲买了这块地,找人修建的。”
    “不行,我们不能收下——这礼物太重了!”
    “安娜,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这房子应该由我们自己建造、自己付钱才对!我们慢慢来。”
    “父母想让我们起点高一些,他们的心意嘛。”
    安娜紧咬着嘴唇:“得告诉他们我们不能接受。”
    努里笑了,但笑声听起来有些空洞:“哦,你现在也学会客套了啊?”
    “努里,我是说真的。”安娜斟酌道。“这关系到我们是否能独立生活。我们得学会自力更生!难道你想……”
    努里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安娜,你在芝加哥的公寓,房租是自己出的吗?”
    “不是,但我们……我……那会儿还是学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们才刚刚走出校门。你也知道,第一份工作通常工资都不高。能有个这样爱护我们,又有能力帮助我们的家庭,应该觉得幸运。”
    安娜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她不想为难努里或他的家人,但直觉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她曾设想过和努里一起打造两人的未来,体验战胜困难所带来的快乐。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是没法实现了。她知道努里家很富,但没想到会富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财富轻描淡写呢?是怕我会有别的反应吗?正如我现在的反应?
    她早就应该想到这点。留学美国花费巨大,能去美国留学的肯定都家境殷实。她想起努里说起他第一次参加示威会议时那些与会者曾因他的家境对他多有怀疑。自己怎么就没多上点心呢?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用手捋了捋头发,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能拒绝住进这所房子,否则会伤了努里父母的关爱之心。
    她出了厨房:或许应该心态积极一些,毕竟这一切还是好处多多的。房子的一切都那么光明锃亮,崭新,西式,就连浴室也不例外;主卧里有大得能进人的壁橱,次卧可以改成书房,第三间则可以作为客房。她走进起居室,琢磨着以后如何装饰它……突然门铃响了,门开后拉蕾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上飘着一股香水味儿。
    “嘿!”她喊道。安娜怀疑她是来参观房子,顺便看看他们的反应的。努里跟她用波斯语聊了起来。听她那气喘吁吁的语调,安娜明白拉蕾非常兴奋。“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很棒啊?”
    安娜挤出一丝笑容:“是的,非常棒。”
    拉蕾高兴地拍了拍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我帮爸爸设计的。”
    “你还有这本事?这可没想到!”
    “我是学建筑设计的。”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当然了,结婚后我肯定就不干了。”
    安娜一时语塞。
    拉蕾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应,继续说:“嘿,我也有个男朋友,叫沙欣,跟努里一样大,是个高富帅。我们肯定会结婚的。”
    “真不错!”拉蕾才刚16岁,安娜想道。努里23岁,7岁可是个很大的年龄差距。不过她没说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希望你能让我常来转转。”
    安娜耸了耸肩,用西班牙语说:“我家就是你家。”
    拉蕾皱了皱眉。
    “抱歉,一个俗语,就表示当然欢迎,随时都可以来的。”
    拉蕾笑了,满意地环顾四周。“嘿,你想过家具、家用物品吗?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
    安娜迷惑地抬起头。
    “我是说嫁妆!你的陪嫁物品。”
    “陪嫁物品?”
    “伊朗习俗规定由男方负责操办婚礼,女方提供家具和家用物品。双方家庭还要商定离婚时的赔偿金。”拉蕾说着挥挥手:“你居然不知道?”
    安娜突然打了个冷战:自己没有陪嫁物品,也不知道两人离婚时自己会分到多少财产;她不愿意还没结婚就开始考虑这桩婚姻会有怎样的结局,反正自己没有钱,签不签婚前协议都一样。
    努里瞪了一眼拉蕾。“安娜,别听拉蕾乱讲。那是老掉牙的习俗了。我爸妈绝对乐意提供我们所需的一切。我们永远也不会离婚,所以你就别担心陪嫁的问题啦。”
    安娜刚想搭话,拉蕾就插嘴道:“很好,那就没问题了。我对所有的好店铺了若指掌,咱们一起去。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家具就该到了;明天中午就去看看如何?”
    安娜咽了下口水:此刻真像是一个被带到魔法王国的公主!父亲提供了她日常所需的一切,但绝不过度,这是德国人养儿育女的方式;母亲虽然不是那么务实,却因不常在身边,也就没什么影响。不过事到如今,由于她决定嫁给努里,人们——不,她纠正自己的措辞,是她的新家人——以关心和礼物笼罩着她的身心,都想要照顾她。她看着新房的起居室、厨房和过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既过上奢华的生活、又不会伤害任何人呢?我不应该这么庸人自扰,而是应该学着去享受变化,毕竟,这是新生活的开端!于是她转向拉蕾。
    “好啊,明天就去!”
    第二天,安娜上了萨梅迪家的奔驰轿车。司机载她们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家具店。当局一直想把德黑兰打造成和纽约或巴黎一样的现代化城市,无论是商店橱窗还是办公大楼,处处都可见到西方的影响——就连污染和喧闹的交通都那么相似!
    然而,开出宽阔的大街,就进入了另一番天地。一头驴在一条小道上悠然自得地咀嚼;另一条街上,一家破旧的店铺在人行道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另一家店铺的天花板上则挂满了食物。每家店铺的橱窗里都摆着一张沙阿的照片。
    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也很大。波斯人属高加索后裔,安娜见到许多皮肤白皙、浅色双眸的人;不过也有些人皮肤较黑,更接近阿拉伯人的长相。有的女人衣着华丽,浓妆艳抹,风姿绰约,仿佛要去罗德欧2大道购物;也有的穿着从头遮到脚的黑色长袍——即罩袍,像黑天使一样在街上飘然而过。男人大多穿着西装或运动衣裤,但时不时也会看到一个长须飘飘,身披长袍,戴着头巾的毛拉。
    一家高档店铺的橱窗里摆满欧式家具,司机就在此停下。“这是德黑兰最好的家具店,”拉蕾说,“我们跟店主认识。”
    进店后,安娜有些不知所措:各种颜色造型款式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在拉蕾的帮助下,她最终选定了一张大号双人床、两个梳妆台和床头柜。至于起居室,她选了一张光滑锃亮、极具现代感的沙发和两把土灰色椅子,还定了一张玻璃面餐桌和配套的椅子以及书架。付钱的时候,拉蕾叫他们记到萨梅迪家的账上。售货员员兴高采烈地使劲点了点头,头低得几乎像是鞠了个躬。可不是!安娜心想,今天这样的业绩,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过。
    接着,她们去了家用电器店。拉蕾说服安娜买了一台彩电、一组音响、几盏灯和一台咖啡机。买完这些,她们乘车到一家专做英美食物的餐馆,慢慢品尝着沙拉、松饼和茶水,拉蕾结账的时候,已经快下午4点了。
    “时间正好。”拉蕾笑着说。
    “怎讲?”安娜想回家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回到车上,拉蕾叫司机开向北边的塔杰里士市场,说那里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果不其然,这个市场简直就是杂货店和跳蚤市场的结合,摊位一个接一个,食品、服装、珠宝、唱片……简直是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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