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17章


有人说消防员知道观众都是反沙阿的,所以故意拖了很久才去剧院。”
    电视里传来人们凄厉的喊叫声,画面中闪现着消防车、聚集在剧院门口的人群和一张张痛苦的面庞。
    “警方认为纵火的恐怖分子想混在观众中逃走,所以封锁了剧院的各个出口。然而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电视播报员讲解道。
    努里倒抽一口冷气。
    播报继续:“据说大部分人的尸体还在座位上,这说明出于某些原因,他们无法逃离现场。显然,还有很多疑问等待解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纵火案是伊朗,甚至可能是全世界历史上最严重的一起恐怖袭击。”
    “起了火还会在座位上?”拉蕾问道。“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有人朝他们喷了毒气,或瓦斯之类的。”努里回答道。
    努里的母亲站起身,显得很不安;她看了看丈夫——可彼尚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看着电视,于是她走进厨房;大家都默不作声。
    “等着瞧吧,这是个转折点。”
    晚饭后,努里最好的朋友哈桑·加法里如是说。哈桑又矮又胖,像一头牛。他的黑色双眸炯炯有神,似乎能把一切看穿,却又丝毫不会暴露自己的想法。他棕色的皮肤,尖尖的下巴,稀疏的胡子;留胡子以前,拉蕾说他像《教父》里的迈克·柯里昂。哈桑觉得这是在称赞自己,努里却不以为然。
    哈桑在晚饭时出奇地安静,只是简单回答了努里父母问的一些关于他家的情况。努里试图活跃气氛,于是谈了地铁建设的事宜。他谈到地铁不会像其他交通工具那样噪音很大,站内会有各式各样的雕塑,各种绘画。没人再提纵火的事,也没人议论国王。
    晚饭后,四个年轻人走进院子,把脚浸在水池里。天色很暗,聚光灯下的果树影影绰绰;微风拂过,传来一阵阵花香和烤羊肉味儿。
    “这事儿真的会是一个转折点。”哈桑用脚拍着水面,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他此刻活跃起来;努里心想,哈桑先前的缄默可能是因为爸爸在场,有所顾忌。
    “的确是场悲剧。”安娜接过话茬。“可为什么说是转折点呢?”
    “你看不出来吗?没人能对此视若无睹。五大五百个家庭啊!是时候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哈桑。”拉蕾说。“那些家庭我一个都不认识。”
    哈桑停住脚,说:“你不会觉得沙阿是无辜的吧?这件事,萨瓦克的魔掌沾满了鲜血。你说呢,努里?”
    努里显得很犹豫。“我不知道。我爸爸——”
    “你爸爸在石油公司工作,”哈桑打断努里道,“他是个好人。可你问过他这几年来的石油收入吗?油价涨了三倍,可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好转。大部分利益都被国王攫取了,剩下的他会分配给那些巴结他的外国人!任凭那些外国人在这儿搞各种项目,例如地铁。”
    努里抑制住自己的不悦,说:“地铁的确是一个法国公司搞的。可它让德黑兰的市民有了更干净、快捷和便宜的交通工具;这是件好事呀。”
    哈桑哼了一声,说:“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自己不会拥有汽车以后。”
    努里紧闭双唇。
    哈桑向安娜解释说,沙阿曾在一次有关发展的演说中向人们保证,伊朗人民很快将人人买得起皮康(伊朗的国产车)。“跟其他承诺一样,那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人们依然两手空空……不过军队倒是得了不少好处。”
    “你的意思是努里不该参与地铁建设?”安娜问。“他应该……干些别的?”
    “那得他自己决定。”哈桑说。“这次阿巴丹的火灾,发生地周围住的都是工人。剧院里放的电影是反沙阿的,直到整个剧院都淹没在火海中了,消防车才赶到!警察还把大门给封住了;明显是一起大屠杀!沙阿不惜赔上人民的生命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说实话,哈桑,有些什叶派穆斯林认为所有的电影都是对真主的冒犯。他们对西方的生活方式深恶痛绝,觉得那都是腐化堕落的。可能是他们中的激进分子放的火。”努里说。
    哈桑好奇地瞥了努里一眼,说:“一年前你可不会这么说。你变了,努里;”然后转向安娜:“你看呢,安娜?”
    安娜将手伸进水池,说:“我认为任何压迫,无论来自政府或是宗教,都是不对的。”努里觉得安娜的回答得很巧妙。“可我也认为真正的革命是跟宗教不沾边的。”
    “那你怎么解释你们的马丁·路德·金呢?还有马丁·路德2?还有耶稣?”哈桑反驳道。
    “他们是改革者,而非革命家。”安娜回答道。“政教必须分离,不然结果会很糟糕。你们的波斯文化也赞同此观点。看看鲁米和哈菲兹就知道了。他们理想中的伊斯兰教是没有正统一说的,只是精神层面的,而非生活中的行为规范。如果这个理念不能成为伊斯兰教的指导思想,那将会非常不幸。”
    哈桑扬起头:“鲁米和哈菲兹可没机会看到祖国被一帮英国佬践踏,也没看到中情局把伊朗唯一的民选首相赶下台。”
    安娜和努里对视了一下。努里知道安娜还想继续争辩,但他拿不准这样下去好不好,于是他换了个话题,说:“我父亲给安娜在石油公司安排了一份工作。”
    “真的?你会去吗?”哈桑问。
    “还没想好。”
    “如果不去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在考虑当英语老师。这儿肯定有很多人想学英语。”
    哈桑坐直了身子,说:“我知道有个伊朗-美国人协会。”
    拉蕾插话道:“好主意,哈桑。我本来想推荐安娜去雅培3,他们公司刚刚在这儿设立了办事处。沙欣的妹妹要去那儿工作。但我觉得那个更好。”
    “沙欣是谁?”哈桑问。
    拉蕾说沙欣是自己的男友。
    “是吗?他哪儿人?”哈桑问。
    “他老家在设拉子4,现在住在这儿。”
    “伊朗-美国人协会是干什么的?”安娜问。
    拉蕾转向安娜:“那就是一个教育培训机构,招收伊朗学生,伊美两国教师联合执教,教授美国语言、文化与历史等等。“那儿正适合你,安娜。”
    “听起来真的很有意思耶。谢谢你,哈桑。我会去了解一下的。”
    几分钟后,哈桑终于走了,努里这才松了口气——刚才这一阵简直就像走钢丝。他瞥了一眼安娜,似乎安娜也有同感。回到屋里后,努里问安娜:“你觉得他怎么样?”
    “哈桑很有主见。”
    “可他说的对吗?你觉得我变了吗?”
    安娜看了看努里,说:“你觉得呢?”
    “也许吧。虽然我不否认沙阿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可……”
    “站着说话不腰疼嘛!当时你在美国,所以批判起来很容易;可现在你回到自己的国家了,就成了当局者,摆脱不了利害关系。”安娜轻抚着努里的脖子说道。“所以就不好妄自议论啦。”
    努里握住安娜的手亲吻着:“要知道,你也变了。你越来越习惯我们做事的方式,都快成外交家了。”
    安娜笑了。“有件事——晚饭时爸爸问了哈桑的妈妈和妹妹的情况。可没有提他爸爸——这是为什么?”
    “他爸爸被萨瓦克监禁,遭到了刑讯,几个月后才放出来,可打那以后性情大变,很快就自杀了。”
    安娜双眉紧蹙。他们走上楼,谁也没作声。到了楼梯顶端,安娜说:“说到父亲,努里,你告诉你家人我父亲的事了吗?”
    努里回避了安娜的目光。
    好像预料到努里会有这种反应,安娜点点头,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 * *
    1 1974年由马苏德·基米亚伊导演的一部伊朗电影。
    2 马丁·路德(1483~1546),日耳曼人,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倡导者,基督教新教路德宗创始人。
    3 雅培制药:美国的一家历史悠久的医药保健品公司。
    4 设拉子:伊朗第六大城市,也是南部最大城市,法尔斯省省会,伊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距首都德黑兰919公里。
    
    第14章
    
    夏天的烈火烧进了秋天,烧得沙阿不知所措,只好在八月末换了一位新首相,同时宣布自己将尊重伊斯兰传统。此后不到两周,政府军就在贾勒赫广场武力镇压了民众的大规模游行;尽管人们说法不同,努里也相信,反正死者在50人至200人之间。到处有人纵火,数不清的银行、剧院、警察局和商店遭到烧杀抢掠。沙阿下达了戒严令,逮捕了反对党的首领。人们对造反派与沙阿之间达成妥协已不抱任何希望。自此以后,1978年9月8日,即政府军在贾勒赫广场实施镇压的那一天,就被人们称为“黑色星期五”。
    尽管骚乱时有发生,德黑兰北部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努里和安娜的婚礼也在按部就班地筹备。婚礼将在斋月过后的九月中旬举办,然后他俩会去伊斯法罕1度蜜月。安娜和努里的母亲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有时甚至一整天,和做嫁衣的裁缝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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