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18章


    阿扎迪大酒店是一座新建的高档酒店,婚礼和宴会将在此举行。他们没有邀请沙阿,但政府要员都会出席。帕尔文和安娜仔细讨论了座位的安排、食物、花艺和送给客人的礼物,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彩排,以确保安娜到时不会乱了阵脚。婚礼后,努里的亲戚还将举办多场聚会,所以整个婚庆将会持续一周。
    虽然努里已经上岗,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但他看到家人都在为婚礼忙碌,并没有为国家的命运而分神后甚感欣慰。母亲和拉蕾为婚礼操碎了心,就连安娜也忙得焦头烂额,仅有一个问题悬在心上!于是一天晚饭过后,等拉蕾和沙欣去了歌厅,努里鼓起勇气说:“爸爸,妈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父母正在看综艺节目,看上去,今晚他们比较放松,这让努里不那么紧张了。努力发现,一条抬头纹已悄悄爬上了父亲的额头。即使和母亲在一起,父亲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开朗;只有谈到儿子的婚礼时,父亲才显得振奋一些。
    努里看了眼在一旁沙发上坐着的安娜——安娜仿佛想要钻进沙发套里去!努里深吸了一口气,说:“来伊朗之前,也就是在美国的时候,我和安娜已经结婚了。”他是用波斯语说的,但他知道安娜听懂了。
    努里的母亲向后仰去,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父亲没动。安娜紧张地拨弄着胳膊,努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屋子里一片死寂,显然大家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震惊。许久,父亲终于开口道:“为什么?”
    努里咽了咽口水,说:“这是她父亲要求的,因为他无法来参加婚礼,但他希望亲眼看到自己女儿结婚。”
    努里的母亲稍微镇定后说:“我真不明白;难道他不信任我们吗?他是不是认为我们是没有文化的农民,还是——”
    “帕尔文!”努里的父亲打断她道。“让我来说。”
    努里的母亲长吁一口气,十指相扣;她的样子让努里想起老电影里那些在危急时刻紧张不停地手摇扇子的女人。
    父亲眯起眼问:“他没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努里摇摇头。“爸爸,如果您觉得我这么做不对,我很遗憾。我和其他在美国留学的伊朗人聊过,他们中很多找了美国伴侣的人也都办了两次,美国和伊朗各一次。我觉得这没什么大问题。”
    努里的母亲很激动,嘴里冒出一连串波斯语,而且朝安娜那边打了个手势。
    最后,努里的父亲挥挥手说:“够了。”
    努里的母亲这才闭上了嘴。
    安娜很害怕。她完全不明白努里的母亲在说什么,可她知道他们谈得不愉快。
    努里的父亲转向安娜,用英语说:“抱歉,安娜。我们……很吃惊。仅此而已;我们只是想早点知道,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你们所说,很多美国人和伊朗人结成的夫妇也会那么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想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这边没问题。”
    安娜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谢谢您,爸爸。如果我知道这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大困扰的话,我肯定会事先告诉你们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个讲究。”
    “没什么对不起的;那我可以给你父亲打电话吗?”
    安娜脸一沉。这下完了,努里心想。
    努里的父亲向前倾了倾身子,问:“怎么了,亲爱的安娜?”
    安娜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努里有没有跟你们说起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您——您和妈妈得知道我爸爸是谁。”
    努里的父亲双手合十,问:“他是谁呢?”
    “他的身份。他……呃……他的身份可能会动摇你们接受我做儿媳的想法。”安娜脱口而出。
    父亲看了看努里,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安娜:“你是说你爸爸是个科学家,去美国之前曾为纳粹效力?”
    努里和安娜惊得张大了嘴:“怎么?您……”
    父亲笑了,这下倒让努里觉得自己和安娜傻得可笑。“你觉得我会不弄清楚我未来儿媳的家庭背景?”他轻轻一笑,说:“我知道你父亲住在马里兰州,而你母亲在巴黎,他们很多年前就离婚了。”
    安娜的脸烧得通红,她无法直视努里父亲的目光。
    “安娜,宝贝儿,你应该清楚伊朗和德国关系密切。现任沙阿的父亲之所以将波斯改名为伊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雅利安人对我们文化有深刻的影响。就是那群受希特勒重视的雅利安人2。”
    安娜和努里对视了一眼——她好像吓坏了,努里心想。
    “其实啊,二战时伊朗沙阿礼萨汗想要与德国结盟,只是由于同盟国反对才作罢。所以,不仅不用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事,而且你还该为自己的血统而自豪。我们将永远视你为掌上明珠。”
    安娜双手插在膝间,一动不动地坐着。努里想她肯定还在琢磨爸爸的话。这么多年来,她父亲曾经被公认的恶行像一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她心头。这份愧疚感侵蚀着她,让她少了些美国人无拘无束的性格。从没有人对她父亲表示过理解;多年来心头的负担就这么一下子被卸掉了,安娜肯定觉得无比畅快。努里朝她鼓励地一笑,想让安娜知道自己理解她。
    终于,安娜一跃而起,抱住努里的父亲,接着又拥抱了努里的母亲。尽管这让努里的父母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尴尬,但看到安娜朝自己灿烂地一笑,努里知到安娜的心结解开了——或者竟是他自己也解开了心结呢?
    * * *
    1 伊斯法罕:伊朗第三大城市,伊斯法罕省的省会。
    2 希特勒掌权后,德国纳粹有意歪曲“雅利安”原来的定义,用这个字眼指“高尚的纯种”,宣扬北欧五国以及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等地区的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是雅利安人的典型代表。
    
    第15章
    
    婚礼那天早晨,努里醒来时,觉得胸口闷极了。孩提时代,他就听到人们不停地议论他的婚事,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考着这个重头戏。此刻,他横跨着男孩和男人的分界线,从今天起,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努里头枕着双手。回国以来,一切都一帆风顺;其实,一开始决定娶安娜为妻,他就已经想象着这一天了:安娜将成为我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我俩将拥有一套大房子,我们的孩子会接受最好的教育,我肯定会事业有成,地位显赫;总而言之,我俩的任何梦想都会实现!
    他起床走进卫生间。父亲曾经怀揣很多政治理想,可除了与政府高官和王室有一些联系外,他的抱负都落空了。父亲从没要求过我什么,可我心里明白,父母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身上。如果在地铁公司干出成绩,并且再接再厉,我肯定会功成名就,甚而至于终有一天会在政府里担任要职。
    努里用凉水冲着脸。不行,沙阿很腐败!他滥用职权,必须推翻!可不管谁在位,都需要受过西方教育的工程师,还有很多村子没有通水用电,很多人是文盲,太多的人饱受贫穷之苦。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是时候成熟起来了,我将成为栋梁之才,今天将迈出第一步!
    趁着佣人准备礼服的时间,努里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婚礼开始前不能见安娜,不过有拉蕾和母亲在照顾她。他们也邀请了安娜的母亲,希望她能从巴黎飞过来参加婚礼,可她被伊朗上周的骚乱吓坏了,临时取消了行程。
    时间啊过得太慢太慢!不过终于穿戴齐整,和父亲一起开车去了酒店。婚宴的礼堂里挂着很多巨大的枝形吊灯。不少客人已经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聊着。努里见到了许多久未谋面的人,然而好像记不起其中不少人的名字了。
    礼堂最前端的地面上铺着一块白色丝绸,丝绸四周摆放着花瓶,花瓶里插满鲜花。丝绸上放着为订婚仪式准备的物品。订婚仪式源于古代拜火教,是婚礼的正式部分1。这些特定的物品有:一面象征光明的大镜子,一对寓意火焰的精美烛台(新郎新娘各一支),一张装点花哨的巨大薄饼——象征富裕的金币,一种点燃后用来驱邪的植物,几个盛着蜂蜜与玫瑰水的小碗,还有一些装满糖果、水果、鸡蛋和坚果的篮子。稍后,一块盖着的礼仪布料将被揭开,代表努里和安娜的结合。丝绸朝向太阳升起的东方。
    丝绸旁边摆放着两把椅子,努里坐在右边的一把上。礼堂的另一边,乐队正在演奏欢快的波斯舞曲,努里对这个调子很熟悉,他经常在婚礼上听到。歌词大意是祝福新人喜结连理。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努里听着听着不禁怦然心跳。
    不一会儿,安娜进来了,后面跟着拉蕾和努里的母亲。音乐响起后人们安静了下来,可当新娘出现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
    安娜看上去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白绸缎做的婚纱紧紧裹住她的上半身,下摆轻轻垂落在地。裙子的最上端是一片镶满珠宝的蕾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裙摆也缀满了珠宝。婚纱是无肩带型的,安娜的皮肤红润而光洁,但面容藏在面纱下,面纱绑在细细的发带上,可努里还是能看到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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