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23章


男子用波斯语劝诫着人们。下面许多人举起手,握着拳头,大声回话。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老人开始说话,声音十分平静。安娜猜他可能正在背诵古兰经上的祈祷文。他面容肃穆,几乎没有表情,即使有,也只是愤怒。随着演说的进行,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他曾一度坚定地伸出一根食指,似乎在告诫人们什么,而人们以欢呼声回应他。
    安娜拽了拽努里的夹克:“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要粉碎巴赫蒂亚尔政府,现在的政府不合法,他正在号召人们发起更多的罢工和游行。”
    哈桑高举着手臂挥舞拳头。努里却没有。
    霍梅尼的声音越来越动情,甚至激昂起来。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怎么了?”安娜问。
    “他批评美国,呼吁军队加入革命。”
    演说继续进行,欢呼越来越多。
    “现在呢?”
    “他说,人们将拥有民选政府,神职人员不会干政。他许诺,未来每个伊朗人都会有自己的房子,享用免费的电话、供暖、供电、公交服务和石油。”
    “他好像和沙阿说得一模一样。
    “安娜,你什么都不懂。”哈桑紧皱眉头,打断了她。“我们即将迎来伊斯兰共和国,信仰和民主融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羡慕我们。真主至上!”
    安娜记得曾对哈桑说过,把宗教和政治混在一起会有麻烦,刚刚想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但一见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不说为妙。
    那一晚,努里和哈桑一直守在电视前观看阿亚图拉的演讲,以及人群的反应。解说员热情洋溢。安娜有种感觉:小小的屏幕上播放的是历史性的一刻!
    不过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爬到屋顶上。此刻月朗星稀,月光皎洁;然而屋顶上也有斑斑驳驳的阴影。她想起在马里兰的父亲和巴黎的母亲;天各一方的父母是否和自己一样正眺望着明月?是否也能感受到夜晚的微风拂过脸颊?伊朗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这儿的月亮和空气是否也变了呢?
    * * *
    1 伊朗最大的墓园,位于德黑兰南部郊外。
    2 伊朗中部省份,北邻德黑兰省。
    3 伊朗货币。
    4 位于旧金山的海特街区是嬉皮文化的发源地。60年代,年轻嬉皮士聚集在此,抗议越南战争,呼吁和平。他们提倡非传统宗教,批评西方国家中产阶级的价值观。
    5 伊朗王国末代首相。1978年末,抗议运动导致伊朗政府机构完全瘫痪。巴列维国王被迫任命“民族阵线”领导人之一的巴赫蒂亚尔为首相,巴赫蒂亚尔虽同意组阁,但要求解散议会和萨瓦克(秘密警察),由政府控制军队警察,国王立即出国度假,将来做一名立宪君主。他于1979年初组成摄政委员会。但巴赫蒂亚尔本人却因与国王合作被民族阵线开除。
    6 伊朗于1905年爆发立宪革命,并于1906年颁布了伊朗历史上第一部宪法。1906年宪法大量采用西方的宪法原则和概念,具有明显的西方化特点。
    7 位于密歇根湖旁,风景宜人,园中有许多著名的雕塑作品,是芝加哥人最爱逛的公园之一。
    8 伊朗第一款国产汽车。
    9 一支来自英国的摇滚乐队,成立于1962年,自成立以来一直延续着传统蓝调摇滚的路线。
    10 滚石乐队成员之一。
    
    第20章
    
    “同学们,下午好。”
    “下午好。”学生们齐声答道。
    安娜微笑着。这是她从事教学的第三周。15个学生,多数都是女孩。就外语学习而言,这些孩子的英语真的很棒。安娜在她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学过拉丁语和法语,而她们的英语比安娜当时的拉丁语和法语好得多。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尽管她要求课堂上不要说波斯语,但自开课以来,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学会了不少波斯语词句。
    教室比较简陋;墙是用煤渣砌成的,地面上铺着油毡,还有一块小黑板和几张板凳。尽管这里一年中只有三个月供暖,但教室里一年到头总是很闷热,令人昏昏欲睡,似乎暖气片在其余的九个月中也在工作。
    安娜用手背擦了下前额。“今天我想换种方式上课。”此前,她一直都按照夏洛给她的大纲行事;而且,最初两周夏洛几乎都要到班上来,观察她如何组织教学。显然,安娜已经通过了审核,因为夏洛现在让她独自承担教学任务,见到她时会对她满意地一笑,有时还会开开玩笑。
    伊美协会俨然成了安娜的庇护所。新政府尚未建立起权威,局势也还很不稳定,多数伊朗人不知道哪个派系会最终取得胜利。游行和罢工仍在进行,并且由于舆论的放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民主及其相关的事情,并且充满希望。人人都在讨论大变革。同时,也有人警告说,如果革命不成功,情况将会变得很糟糕。还有人担忧伊斯兰共和国会给伊朗经济和国际地位带来不利影响。安娜非常庆幸:在如此混乱的时期,自己还有地方可去,还有事情可做。
    为了跟上时代步伐,安娜复印了几份《独立宣言》分发给学生,问谁愿朗读。米里亚姆立刻举起了手。这女孩精力充沛,黑头发,一双淘气的大眼睛,笑起来一脸顽皮的样子。
    “你来吧,米里亚姆。”
    “人类历史发展之进程中,若一民族须解除与另一民族之政治纽带,并以天道……”
    米里亚姆断断续续地读着。她读出了大多数单词,但口音很重,令人难以分辨。
    “很好。米里亚姆。谁想接着读?”
    一个苍白瘦削的男孩举起了手;他戴着眼镜,看上去颇有学者风度。“祖宾。”
    “吾人断定下述真理不言而喻……”他的英语比米里亚姆流利,安娜猜想他可能是看美国电影学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之若干权利不可剥夺,含生命、自由与追求幸福之权利。”
    “很好,祖宾。”安娜在他读完后说。“暂时读到这儿。”她四下看了看。“那么,你们是怎么理解的?”
    没人应声。
    “哎呀,没事儿。这些文字是美国的国父们在两百多年前写的。现在人们还在背诵呢。这就说明它仍和许多美国人息息相关。但你们怎么看?你们觉得这些文字对于当今社会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女孩试探性地举起了手。
    “贾莱?”
    “沙阿破坏了这些东西。”
    安娜点点头。“结果呢?”
    “于是人民推翻了沙阿,建立了新政府。”一个男孩补充道。
    “不对。”祖宾插嘴道。“不是所有人。只有那些不愿再被他统治的人。”
    学生们自由交谈起来。安娜听到他们英语和波斯语混在一起。“但我们现在自由了。”……“支持君主制的人错了”……“沙阿的支持者”……“反革命”。
    学生们表现出来的希望和恐惧,正像安娜在其他地方见到的那样。
    祖宾摇摇头,用波斯语大声说了些什么。安娜听不太懂他说的,但他激起了更多讨论。祖宾开始用英语说话。“我是无足轻重,革不革命无所谓,”他对安娜说,“但有些人,比如国王的那些大臣和富人们,他们根本不想革命。”
    祖宾应该是想说“我是平头百姓”,安娜想。尽管他用词不当,但他敢于提出这个问题并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是很有勇气的。“好了,同学们。”
    学生们仍议论纷纷。
    “同学们!”她提高了声音。这下班上安静了。“那么,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同意改革,情况会怎样呢?如果只有一部分人想要改革,改革还应该继续吗?”
    没人回答,学生们好像都很困惑。“这不是在套你们的话。”她补充道。“这个问题应该提出来。”
    一个一直很安静的女孩缓缓举起手。“我父母说霍梅尼会开始恐怖统治,就像法国大革命那样;我父亲说我们要搬去加拿大。”
    另一个学生大声说:“我父母说霍梅尼拯救了伊朗;他是伊朗的救世主。”
    学生们又争论起来,这次更为激烈。安娜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决定结束这场讨论。“我欣赏每个人的观点,但我们显然无法在今天就解决伊朗未来的问题。不过,我要说一件事。几周以前,我们还没法像今天这样讨论问题。这只会发生在拥有言论和集会自由的民主体制下。我们应该为此而感恩。”但愿自己没有说错。“现在,让我们回到宣言的文字上,因为里面有些部分写得很具体,也很优美。”
    她带着孩子们学完了序言。学生们问了“天道”和“不可剥夺”是什么意思。她也尽了最大努力去回答;但她已经发现,教英语不只是教单词、字母和发音,也包括政治、社会和文化。为了让学生们独立思考,她尽力过滤掉自己的个人看法,但她知道学生们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她的影响;于是,她不禁对自己从前的老师产生了新的敬意。
    忽然,安娜的一名学生跑进教室,是迪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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