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34章


就不能想个办法回美国吗?去巴黎也行啊。只要离开伊朗,去哪儿都行。”
    “安娜,我说过,我们不会离开这儿的。伊朗是我的家,也是你的。”
    “可我不觉得这儿像个家。那个塞勒斯1和大流士2统治下的美好国度呢?那个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包容的世界呢?伊朗变了。”
    “如果伊朗想要保持世界领头羊的地位,改变是必然的。我们不能走。”
    安娜愣住了:什么时候努里也开始说这些陈词滥调?“努里,你被捕后越来越像个陌生人!求你啦,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我想弄明白!”
    努里眯起眼,突然怀疑地问:“为什么?”
    安娜摊开手:“我是你妻子,亲爱的。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努里斜视着安娜说:“你打算自己走,是吧?”
    “才没呢!”安娜心如刀绞。“我不会丢下你一人走的。”
    “据我所知,你可不是这样想的。”
    安娜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努里,是谁在背后这么损我?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努里举起拳头顶在嘴上,没有接话。
    “努里,你这样很不公平,你不能空口无凭地污蔑我!这样我还怎么为自己辩解?”
    努里依旧没说话。
    “我不明白,努里。我知道你每天都去参加宗教会议,知道你变得更加虔诚;是哈桑对你说的那些吗?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呀?你打算加入革命卫队吗?告诉我吧,我什么都能接受,就是受不了你的沉默!你在疏远我。我觉得你好像把我当成敌人了!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亲爱的!”
    努里看着安娜,无动于衷:“你只需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离开伊朗!必须得到我的书面批准才能离开;但我不会给你的。”
    * * *
    1 塞勒斯二世(公元前559-529),美索不达米亚一系列统治者的后裔,是宽大为怀和受人崇敬的君主,并且被古波斯人称为他们的父辈。
    2 大流士一世 (公元前558—486年),波斯皇帝(公元前522—486 年在位)。
    
    第32章
    
    11月初,一个凉爽的早晨,400名伊朗学生冲进美国大使馆,挟持了近百名职员。大使馆外,几百名学生焚烧了美国国旗,呼喊着“美国必亡”。学生们要求美国把沙阿遣回伊朗接受审判。沙阿,即巴列维国王,目前因患癌症住进了纽约一家医院。
    起初,人人都以为这场人质危机就是一场作秀,不会持续太久,就连霍梅尼也要求学生们撤退。可学生们一意孤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府察觉到这是打败美国的大好时机,霍梅尼改变主意,对绑架人质者予以默许。这场人质事件震惊了全世界——简直是美国的奇耻大辱!
    安娜一直粘在电视机前,这个事件跟自己也有利害关系。看到学生们拉着被蒙上双眼的人质在电视镜头前游街,她惊得打了个趔趄:她确信夏洛——也就是她在伊美协会的上司及朋友——就在其中。她立刻给夏洛的丈夫伊布拉姆打了电话——果然如此。
    “她去大使馆做什么?”安娜问。
    “她常去那里,”伊布拉姆说道,语气平静,“跟人见面。”
    夏洛不仅从未提过跟使馆官员会面的事情,而且连大使馆也只字未提过。安娜也曾听说,中情局或军方的特工常常以不引人注目的工作掩护其卧底身份,以为那是谣言。哈桑声称这是撒旦意图阻止革命的手段。如今,安娜不禁怀疑那些谣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夏洛是个间谍吗?她一直在耍弄我吗?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作为一个深谙伊朗情况的美国人,她只是向本国政府汇报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但不管怎样,显而易见,她与大使馆的关系都将她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那么,我是否也有麻烦呢?同样身为在伊美协会工作的美国人,我自己会不会也成为特嫌呢?想到这儿,安娜的心里一紧。这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既无法静心工作,也无法外出;努里不愿和她说话,她在伊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一群学生暴徒抓去当了人质,如今她自己可能也被人怀疑了。曾一度给予她慰藉和支持的婆家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她的人生正在变成一场噩梦。
    努里回家后,安娜试图跟他谈论此事:“你看我们能做些什么把夏洛弄出来吗?”
    “你想替一个美国人说情?”努里轻蔑地说。“我支持绑架人质者;使馆人员,还有那些去使馆提供情报的,就是一窝间谍。”
    安娜双唇紧闭。努里最近总爱说类似的话,安娜疑心是哈桑在引导他,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什么。努里变得太喜怒无常了。尽管安娜并不是十分信任夏洛,但她依然觉得要为夏洛辩解几句,于是便说:“她是我们家的客人,是我的朋友。”
    “她是人民的敌人。”
    安娜换了一种方式:“那爸爸呢?或许他能帮忙?”
    “爸爸?”努里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未必。”
    安娜不安地问:“为什么?”
    “爸爸也得斩断与大恶魔撒旦的联系!我们都必须斩断。”
    安娜忧心忡忡地捋了捋头发:“努里,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娶了一个美国人,如果你斩断与美国人的联系,就会毁掉我们的婚姻。”她停顿了一下,“你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努里的表情稍有变化,仿佛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一样,摆出了一副懊悔的样子。那一瞬间,安娜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想冲过去,躲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她知道努里爱自己,他只需表现出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行。她一动不动地等着,生怕自己稍稍动一下就会打破魔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可努里又换上了最近常摆出的阴沉面容,站起身,眯着眼:“住口!安娜;你懂个屁!”
    并非只有安娜关心这场人质危机。当晚,安娜的妈妈第一次从巴黎打来电话。安娜在厨房里接起电话后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此前被封存的渴望就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我好担心你,宝贝女儿!你来巴黎吧!我觉得现在的伊朗对美国人很不利。”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原来还真有人关心着我!“我……我不能走,妈妈。”她轻声说。
    “有什么不能的啊?别告诉我你……”
    “我得有努里的书面许可才能离开,可他不肯写。”
    “哎呀,天哪!叫他一起来!他还没来过巴黎吧?可以……”
    “他不会离开这儿的。”
    “为什么?他疯了吗?”
    安娜没说话。
    “那你就自个儿走。”妈妈坚决地说。
    “我做不到,跟你说过了。”
    “安娜,你必须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你是个聪明人,在许可证上伪造他的名字。”
    “妈妈,我也想这样,可我……”她突然转过身,努里就站在厨房门口。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背脊一阵发凉。他听到了多少?
    “安娜,你还在吗?怎么回事?”妈妈在电话那端焦急地问道。
    努里显然听到了不少,他从安娜手中夺过电话。“你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对着听筒吼道,“你好几年都没来看你女儿,你没权利干涉我们的生活!安娜是我老婆,她在这里很开心!别再来烦我们!别再打来了!”他挂断电话,又把它从墙里扯出来,咄咄逼人地盯着安娜:“从现在起,我要把电话藏起来。你以后不准接打电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行。如果被我发现你擅自使用了,后果自负!”
    
    第33章
    
    安娜原以为生活已经糟糕透顶了,可当冬季的湿寒取代秋天的干冷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使馆人质事件发生后没几天,霍梅尼就威胁说,若美国不遣返原伊朗沙阿,就要将人质作为间谍来审讯!伊朗现任总理巴扎尔干也辞职了。
    由于夏洛被囚禁在使馆,伊美协会再次停止活动。不过安娜反而感到解脱了,因为革命开始后,大学里的欧美文学课就引入了反美教材。夏洛曾告诉安娜,协会迟早也会被要求这么做的;至少现在安娜不用违心去教这些东西了。
    伊斯兰革命委员会颁布了新的法律。新法保留了政府的实际职能,但增加了对公开表达情感的限制:禁止人们在大街上拉手和亲吻,甚至不允许异性走在一起。大多数音乐都被列为违禁品,更不用提跳舞、饮酒和看电影;连棋牌类游戏也被禁止;人们不得穿戴鲜艳的服饰,就连大笑也要罚款。
    在安娜看来,一切娱乐消遣都被禁止了,一条绚丽多彩的头巾会被认为是腐化的西方标志,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政治色彩。就连诗歌,也只有充满伊斯兰教意识形态的才是有价值的。甚至戴面纱也被认为是革命胜利的标志,因为沙阿的父亲在20世纪30年代就废除了戴面纱的习俗。
    就在妈妈来电话的几天以后,安娜整理床铺时发现床下有一个东西,抽出来后才发现是《古兰经》的波斯语版。她翻看了几页,看到有些段落被标红了,就把书拿到楼下客厅,搜罗了一遍书柜,找到了罗娅给自己的那本英文版《古兰经》;翻开英文版的《古兰经》,希望能找到那些标红段落对应的英文,这样也许可以发现一些导致努里转变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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