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37章


    “你是嫁了伊朗人吗?”
    她点点头。
    “有孩子吗?”
    “没有。”
    “知道了。”他又轻咳一声,“没就好,有了就麻烦啦。可即便如此,我也帮不了太大的忙。”
    安娜叉起双臂。这人语气很干脆,几乎算得上机械,仿佛这话已经说了上百遍。“可我还是美国人啊。”
    “没错,在美国政府看来,你是美国人,可伊朗政府并不这么认为。”
    “这话什么意思?”
    “你从结婚那一刻起就变成伊朗公民了。”
    “不对,我有双重国籍。我……我的美国护照还在。”
    多伊奇摘下眼镜,打开桌子抽屉,抽出一条手绢,擦拭着镜片,然后将眼镜戴回,说:“伊朗政府不承认双重国籍。与伊朗人成婚的美国人都被看作是伊朗人。你从结婚那一刻起就变成伊朗人了。只要你身在伊朗,就会被当成伊朗公民对待。”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根据伊朗法律——尽管你仍然拥有美国国籍——你必须凭伊朗护照出入伊朗。”
    “可我没有伊朗护照啊。”
    “那你可得弄一个了。”他停顿了一下,“你是在这里结婚的吗?”
    “这里一次,美国一次。”
    “如果你是在伊朗结的婚,那么成婚之时,伊朗官方就会没收你的美国护照。你丈夫没告诉你吗?”
    安娜沉默了片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忘了告诉我。”
    多伊奇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当然啦,你知道,女人必须经过其丈夫的同意才能离开这儿。”
    “如果丈夫不同意呢?”
    “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他摊开双手说。
    安娜只觉一阵眩晕,仿佛掉进了绝望的深渊:“一句对不起哪行?请你务必要帮我。”
    “我说过了,法律无情。再加上当前美伊处于断交状态,我们所能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
    “可这……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我必须离开这里,一周都待不下去了。”
    多伊奇再次十指交叉,疲乏的面容说明这种话也不是头一次听到了。
    安娜不肯就此气馁:“那我母亲能帮忙吗?她在巴黎。肯定可以让我去探亲吧。”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你丈夫的书面许可,你想去哪里都行。”
    安娜飞快地眨眨眼:“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女士,恕我不能给您建议。我只能告诉你,除非你们离婚,或者你丈夫死亡,你才有机会拒绝承认你的伊朗身份。不过,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们将自动成为伊朗公民,而且没法改变身份,因而必须凭伊朗护照出入境。”
    真不敢想象:跟努里有了孩子眼下会是什么情形!
    “而且你还需要当地官方的准许才能离开。”
    绝望再度袭来,将她先前的希望洗刷得一干二净。她手足无措,但又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崩溃。“那么,”她声音战抖地问道,“你到底能帮我什么?”
    “我们可以给你家人打电话或写信,告知他们你被迫滞留于此。当然,想必他们早就知道啦。”
    “我丈夫不让我打电话给我妈妈,而且我跟我爸好几个月都没联系了。”
    “我可以替你寄封信;如果需要的话,或许还能给你弄几件衣服。”
    “可以打电话给我父亲吗?他是个物理学家,在马里兰州为政府工作。”
    多伊奇点点头。安娜便给他写下父亲的电话号码和住址。
    “你妈妈那边呢?”
    “我跟你说了,她住在巴黎。”
    “哦,那可是光明之城。”
    安娜心灰意冷,哪里还有兴致闲聊!努里不给她书面许可,她就无法离开伊朗;而努里曾说过绝不会让她如愿以偿——她已进退两难!
    
    第36章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努里和安娜正在喝茶,电话响了。努里无论把电话藏在哪儿,都能像变戏法一样马上找出来。虽然安娜还没从瑞士使馆的经历中缓过来,但她还是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以免引起努里的注意。努里去接电话时她坐着没动,听到努里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时才抬起头。
    “你是谁?”努里对着听筒吼道。“打到这儿来做什么?”
    安娜默默地把茶杯拿进厨房。电话肯定是瑞士使馆的多伊奇打来的。安娜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否跟爸爸联系上了,想求努里让自己接电话。
    努里阴沉着脸:“她不想接电话,也不想联系她父母。”努里转过身,瞪着安娜;安娜顿觉一阵弹雨射向自己。“不行!还有,别再往这儿打电话了,不然我就举报你们骚扰我妻子!”努里说完便猛地挂断了电话。
    安娜心里一紧。
    努里朝安娜走去:“瑞士使馆领事部来的电话;为什么会打到这儿来,安娜?你做了什么?”
    安娜怒火中烧,这次可没法掩饰,太过分了!她想起了“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古话,于是问道:“我的护照呢?”
    “你想干什么?想去哪儿?”
    “你从没告诉我伊朗不承认双重国籍,连提都没提!我们结婚后你就把我的护照上交了,还不告诉我,对不对?”
    “上交了又怎样?”
    “你说我要成为穆斯林,我认了;我尊重你们的传统习俗,但你从没说过与此同时我会失去作为美国人的权利。”
    “你本该清楚这点。”努里耸耸肩。“你非但不听话,而且还很愚蠢。”说这话时,安娜发现努里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你也不知道,对吧?”
    努里逼近安娜,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
    不过努里的神态出卖了他。“不,你不知道。是你爸爸干的,对吧?他知道。这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是他拿走了我的护照。”
    努里还想争辩,可安娜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火冒三丈,正当她准备控诉努里的家人是怎样表里不一时,她忽然灵光一闪,摸了摸自己宽松的长裤。
    “听我说,努里。如果你让我离开伊朗,我可以保证你颜面无损。你可以休了我,并对外人说是我的错,告诉大家我不是个好妻子,你不再爱我了。只要让我走,随便你怎么说都行。”
    “你当然不是个好妻子,可离婚这事儿没门!在伊朗,离婚是奇耻大辱。不过我会再娶个老婆。你也知道伊斯兰教法允许多妻制。”他顿了顿,然后歪着头,似乎在考虑这件事。“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到时你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罗娅肯定愿意嫁给我,或许我可以再娶个年轻姑娘。只要我愿意,13岁的小丫头我都能娶。”
    安娜攥紧了拳头,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真想给努里一拳,让他清醒点!她正想反驳努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坚持要他们在美国结婚:万一需要离婚而努里又不肯,那她可以回美国后再办离婚手续。此刻,安娜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渴望离婚啊!同时由衷地感谢父亲的先见之明。安娜冷静下来,决定不上努里的钩。“也许你确实应该再娶一个。那时你就不会在意我了,就会让我回去了。”
    努里瞪了安娜一眼:“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
    安娜也怒视着努里:你才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实际上,”努里丝毫没有察觉安娜的异样,接着说,“既然我没法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他走到大门口,砰地一下关上门并反锁上,“……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单独出门,要出门必须有人陪同:要么是我,要么是经我同意的人。”
    安娜惊得张大了嘴!“你不会那么绝情吧!”
    “大家都知道,美国人可会骗人了,一点也不可靠!”
    “你当初在那儿的时候可不这么想。”
    “我那时被你迷惑了,不过现在我非常清醒。你定会遭到惩罚,也许到那时你就会学乖了。”
    努里打电话给父母,让拉蕾过来。安娜哭着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里。半个小时后,她听到门口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来人是努里的父亲,不是拉蕾。安娜听到他和努里激烈地争辩着。过了一会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家里顿时鸦雀无声;这还是几天来头一次这么安静。
    安娜没出卧室。尽管她之前常去公婆家,但因为知道了公公把自己的护照上交一事,所以也不想见他;就因为这事,也不再信任他了。然而,她现在无所适从,只想尽快离开伊朗。
    不过随即就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安娜,我是彼尚;我们能谈谈吗?”
    安娜思忖道:他为什么自称彼尚,而非爸爸?努里刚和他吵过架,不过夺门而出的是努里。安娜将门开了一条缝。
    彼尚看到安娜时,抿紧了嘴,显得很尴尬:“你能下楼吗?我们煮点茶喝。”
    安娜有些吃惊,不过这还在情理之中。她一向很尊重公公,也觉得公公关爱自己。她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眼睛红肿、泪渍斑斑、脸色惨白的样子,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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