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45章


    接下来的几天,安娜的脚伤渐渐愈合,双脚虽然还是又僵又痛,但能走路了。牢狱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黎明前会打铃将这些女囚喊醒去做礼拜。只因安娜不是穆斯林,所以没人强迫她参与祷告——宽厚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不过这里的读物只有《古兰经》和一些伊斯兰教书籍,而且都是阿拉伯文的。
    祷告后是早餐时间。所谓的早餐就是面包和茶。第一次喝茶时,安娜就觉得茶水里有一股怪味,此刻再仔细闻闻,才发现是薄荷膏的味道。
    “这东西喝起来像我小时候生病时涂的膏药。”她对努莎说。
    “是樟脑;他们特意加进去的。”
    “樟脑?为什么?”
    “不让你来月经。”
    安娜皱起眉头。
    “他们可不想花钱买卫生巾。”
    安娜愣了一下。如果樟脑能让人停经,那会对怀有身孕的人产生什么影响呢?她想问问,可她对努莎还不是十分了解;万一她是看守的眼线呢?安娜把茶吐了出来。
    “有些女孩不介意。”努莎说。“她们觉得樟脑有镇静的效果,能缓解疼痛。”
    “那你觉得呢?”
    “在这儿你很难不喝这个,因为只有这一样!这玩意儿让人昏昏欲睡,有时还让人浮肿。还有人说这让人抑郁。”努莎耸耸肩。“可话说回来,反正都要死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娜盯着茶水,一脸困惑。
    早餐后,女囚们开始搞卫生——叠铺盖,用冷水洗碟子等。努莎告诉安娜,在这儿,要两到三周才能洗上一次热水澡,洗澡时间只有几分钟。
    除了那些努莎称之为“疯婆子”——即神志不清成天昏睡不醒或胡言乱语的人,其他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午饭有时是汤,有时是杂烩,总之都是清汤寡水,偶尔有人会在碗里发现一片肉,于是便会炫耀给周围人看。
    午饭过后又是礼拜时间。礼拜过后,看守通常会让女囚们去院子里放风,不过每间牢房的犯人是分别出去的,这是为了不让她们有接触的机会。当然,男囚女囚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安娜不知道这儿关了多少人,也不清楚公公是不是也被关在这儿。
    安娜注意到一些人的吃穿比别人多,而且还抽烟,就问努莎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女孩大多都是妓女、小偷或骗子。她们擅长打通关系,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努莎搓着手说。
    “她们的钱是哪儿来的?”
    “家人探监时给的。然后她们会把钱藏起来,伺机贿赂看守。”
    “藏哪儿?”
    “缝在罩袍里。”
    安娜惊讶地扬起眉毛——对于狱中的生存之道,自己真的懂得太少!
    晚饭通常是水果和茶点,有时还会配少量的奶酪。安娜最终还是喝了茶,因为没有别的可喝。牢房十一点准时熄灯。可房间过于拥挤,能躺下就很不错了。人们簇拥在一起,有些人干脆睡到走廊上。有时她们会轮流睡。努莎腾出了点儿空处,让安娜睡在自己身边。
    第三天晚上,安娜被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醒了。“什么声音?”安娜的嗓音在颤抖。
    努莎咽了咽口水,慢吞吞回答道:“行刑。枪毙犯人。”
    安娜一听,顿时睡意全消!
    * * *
    1 伊朗西北部城市,1946年,在苏联帮助下,库尔德人曾在此建立马哈巴德共和国自治政府。
    
    第42章
    
    现在,安娜终于有时间来思考、悔恨与回忆了。她想搞清楚自己的生活是在什么时候被毁的:是努里第一次丢下自己奔赴那无穷无尽的会议那晚吗?还是他醒来后转身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那个早晨?还是他不让自己独处并软禁自己的时候?
    安娜想起一本论述悲伤的书,说悲伤有五个阶段,而自己正在一点点经历那五个阶段,只不过并不是按书上的顺序:努里开始转变时,她体会到了什么叫被人否定,接着她开始妥协,认为只要努力取悦对方,情况就会好转——然而结果并非如此!随后她陷入了抑郁,即悲伤的第四个阶段。
    从那时起她本该认命了,就像努莎一样。可安娜做不到;她一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完整家庭的一分子并建立自己的家庭;可这个梦破碎了。这令她愤恨不已;怒气像温室里怒放的花朵,抖落一地的花瓣;而这样一来倒也云开雾散,反而有了生存的目标。此时已经断定有人陷害自己,她对此决不容忍,必须振作起来拯救自己,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拼死一搏!
    安娜渐渐觉得努莎是个可靠的人。一天她对努莎说起了努里的死。“革命卫队的人带走我公公那天,拉蕾和我赶了过去。我怀疑那是个圈套。也许就是那时有人闯进我家偷走了那把刀。”
    “可会是谁呢?谁想害努里?谁想陷害你?”
    “我婆婆一直都不喜欢我,但应该不是她。她一看就没那本事。再说,她没理由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啊。即使她想害我,也会用别的手段。拉蕾想让我作她最好的朋友,当然,那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安娜的声音小了下去。
    “什么?”
    安娜摇摇头:“不会的。我觉得拉蕾与此无关。拉蕾只在乎自己,而且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伊朗去伦敦找她男友了。”
    “那又怎样?”
    “拉蕾肯定不想惹恼努里。因为我公公不在,所以就只有努里能批准她出国了。”
    “如果她还没结婚,那么在她成年前只需要得到监护人的同意。过了18岁她就能拿到护照走了。”
    “她刚满18岁。”安娜说着,想起一个月前拉蕾18岁生日那天,努里在德黑兰市中心买了一只漂亮的金手镯送给拉蕾。
    “那她就完全不用考虑她哥哥怎么想了。”
    安娜沉思着。
    “你不是说,你猜到你丈夫在烈士基金会工作吗?抄别人的家?”
    安娜点点头:“他抄的大多是他父母朋友的家。”
    “那不就得了?”努莎摊开手,露出胜利的笑容。“真相大白了。”
    “什么?”
    “就是某个朋友干的,为了报复努里。”
    “你这么想?”
    “如果你一直熟悉和信任的朋友把你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了,你会怎么做?你可能也会想办法让这家的一两个人也去坐牢,以示报应吧?”
    安娜皱了皱眉头;她从没这样想过:“可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而不是陷害努里?”
    这下轮到努莎皱眉了:“为了报仇。以牙还牙。《古兰经》鼓励穆斯林报复敌人。”
    “有可能。”安娜说。可她还是怀疑哈桑。“即使在努里出卖了自己的亲爹以后,哈桑仍然觉得努里是个威胁;很可能是因为他娶了我这么一个异教徒。”安娜对努莎说,她认为哈桑趁家里没人时偷走了那把刀,并让同伙杀了努里。“谋杀,如今早已司空见惯。”
    努莎绕着舌头,似乎在思考安娜说的话;然后她耸耸肩说:“有件事你得知道。”
    “什么?”
    “你孩子出生前他们不会对你怎样。”
    安娜的脸刷得一下变白了:“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你每天早晨都犯恶心,皮肤泛红,小腹也渐渐隆起了。这儿的伙食不可能让人长胖的。”
    安娜把手搭在努莎胳膊上说:“求你别说出去。我跟谁都没说。”
    努莎扬起眉头:“可你必须告诉他们。几个月了?”
    “我也不太确定。三个……不对,差不多四个月了。”安娜不愿回想努里强暴自己的情景。
    “你得记着,你怀着努里的孩子,一个伊朗孩子。如果他们知道了,就不会杀你了。否则就是违法。而且他们会对你好一点。”
    “是吗?”安娜合上双手;这是她来到伊文监狱以来第一次感到一丝希望。不过她注意到努莎低着头,好像地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怎么了,努莎?你有事瞒着我。”
    努莎抬起头,一脸忧伤:“孩子出生后,很可能会被他们带走。”
    安娜僵住了。
    “他们可能会把孩子交给你公婆,或者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
    安娜设想了一下自己的婆婆——或更糟糕的情况,由一个陌生人——养育自己腹中的孩子。不,那绝对不行!直到这时安娜才意识到,不管孩子是怎么怀上的,自己都想要生下来。
    “那我就想办法带着孩子逃走。”
    努莎惨淡地一笑,好像知道安娜在做白日梦:“如果这个孩子在伊朗出生,就是伊朗公民,决不允许带出境的。”
    “不行!”安娜叫了起来,引得其他女囚纷纷转过头来看她。安娜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心潮澎湃:孩子是我的,决不让任何人夺走!
    两天后,女囚们穿戴整洁,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满心期盼。这天是每月一次的探监日,囚犯们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安娜尽量不去理会这份热闹,没有人会来看我,除非是我的行刑日,拉蕾和婆婆来看我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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