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46章


否则她俩绝不会主动来这儿。
    安娜坐在地上,看着被点到名的女囚们一个个穿上罩袍离开牢房。大约一小时后她们回来了。很多人都在哭,牢房里笼罩着悲伤焦虑——幸好自己不用经历这些。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安娜惊得一下子伸直了上身!谁会来看自己?她慢慢站起来,穿上罩袍,到了阿扎尔的办公室后被蒙上眼。“你现在要去个特别的地方。”安娜紧张地绷直了身子: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努莎曾对安娜提过探监室。一面厚玻璃墙将房间隔成两部分,探视的家属和囚犯各居一侧。那里没有电话,双方只能通过肢体语言或唇语交流。当他们让安娜坐下时,安娜以为自己会坐在囚犯一边。可当他们将蒙眼布揭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屋,很像她刚到伊文监狱时被审问的那个房间。看守铐上了她的手脚。
    安娜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难道又要受审了?脚上又要挨鞭子?还是比挨鞭子更惨?也许努莎弄错了,他们并非不会处决孕妇。想到这儿,安娜口干舌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开了,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人;起初他背对着安娜,可当他关上门转过身来时,安娜倒抽了一口气——哈桑!
    哈桑走到桌边,坐在安娜对面,一脸严肃。
    过了好一会儿安娜才缓过神来:“你是来取笑我的吗?事情变成这样,遂了你的心愿吧?”
    哈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安娜。”
    安娜没接话。
    哈桑摆摆手说:“你觉得我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安娜还是没说话。
    “安娜,我对你没有敌意。”
    安娜用力合上双手,指甲都快陷到肉里了。
    “彼尚让我来的。”
    安娜朝后靠去:“我公公?”
    “他被释放了,现在家里。”
    “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努里的死让他成了一个殉道士;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对努里的家人从宽处理,才把彼尚放了出来。”
    安娜顿时怒火中烧。“你的意思是,努里的死是为家人平安付出的代价?因祸得福?你觉得这样你就算没有害人了?你就使劲自欺欺人吧。你真让我恶心,哈桑!”她真想啐哈桑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哈桑十分平静:“有些事你不知道,安娜。”
    “我知道你杀了人。”
    “我没有杀害努里。”哈桑不紧不慢地说。“但我承认我们之前吵过架。”
    “我不让你进家门,所以你很生气。”
    “不是的。”过了半晌,哈桑才说:“不是因为那个。”
    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哈桑:你还想掩饰真相,颠倒黑白?
    哈桑清了清嗓子,说:“努里确实在烈士基金会工作。是我介绍他过去的。那时我觉得他很适合干那个,因为家庭的缘故,他认识很多有钱人,他知道上哪儿抄家,能抄到什么。”
    安娜哼了一声:“包括他父母家?是你唆使努里出卖家人的吧?”
    “我没有。”哈桑顿了一下,继续说:“相反,我试图阻止他那么干;可组织要求他证明自己。”
    他也的确证明自己了,安娜想。“所以我说对了。”
    “但你冤枉我了。努里和我争吵是因为……”他咽了下口水,“……努里私吞了他抄没的财产。”
    听到这个,安娜有如五雷轰顶。她声音沙哑:“什么?”
    “基金会的报酬不高,肯定供养不起你和他的家人,何况他父母家也被抄了;所以努里私吞了一些抄来的东西;不过组织不在意。要是一只手镯或一串钻石项链不见了,他们都会装作没看见。”
    “你是说努里盗窃公物?”
    “我们为此吵得很激烈;我让他收手,他说他别无他法。我对他说,他这种行为正是我们要打击的,正是革命要整肃的。”哈桑脸上闪现出痛苦的神色。“你知道,我们小时候情同手足,努里一家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从买书到日常的吃穿用度,还不时带我去看电影。我待在他家的时间可能比我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还要多。我觉得介绍他到基金会工作是报答他。”说到这儿,哈桑有些坐立不安。“基金会的工作本身不是坏事,可我没想到努里会私吞他本应帮助别人的财产。”
    “所以你就杀了他。”
    “安娜,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可以让他坐牢,而且我会那么做的,如果——”哈桑忽然停下了。
    “如果什么?如果没有人捅死他?你真以为我会信你吗?尤其是在你刚刚那番话后。”
    “安娜,努里的所作所为令我感到惊骇,可这并不代表我杀了他。我真的没有,我向真主发誓。”
    “那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是你。”
    安娜惊得猛地向后仰去,张大了嘴。
    “你跟我一样,对努里爱恨交加。可你不忍心伤害他,你是被陷害的。虽然我知道你不一定会相信,但我真的在努力营救你,彼尚也是。他已经联系上了你父亲,也决定举家离开伊朗。拉蕾这个月就走,努里的父母随后。”
    尽管经历了种种绝望,安娜依然感到了一线渺茫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你弄出来。我和彼尚在新政权的司法系统里都没有熟人。我只希望你不要绝望,你还有朋友。”
    安娜看着哈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穆斯林;不过,祈祷祈祷还是有用的。”
    
    第43章
    
    次日,安娜和努莎看到几个看守在分发囚犯家属昨日带来的包裹,大多是衣服。女囚们会穿着这些衣服炫耀。“最好的肯定被这些看守私吞了。”努莎怨愤地说。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安娜问。
    努莎高扬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安娜。
    哈桑来过后,安娜一直很困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些话。她把哈桑说的话告诉了努莎。
    “哈桑何苦要如此大费周章过来跟你撒一通谎呢?他是个大忙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也想不明白。”安娜也承认这点。“可如果不是他亲手或唆使别人杀了努里,那又会是谁呢?”
    “我跟你说了,是某个被努里抄家的人。”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不在家,以便趁机溜进去偷走刀子?又为什么要陷害我呢?这说不通啊。”
    努莎皱起眉头,抱着膝盖,来回晃荡着:“你说他爸爸已经出狱了?”
    “对啊,他们家准备离开伊朗,拉蕾这个星期就走。”
    “那个刚满18岁的小妹妹?”
    安娜点点头。这时一个女囚正在炫耀自己的新内衣。
    “她哪儿来的路费?”
    “估计是她爸给的。”
    “可你说他们所剩无几了。”
    “没错。”
    “那他们哪来的钱移民?”
    安娜一脸迷茫:“他们需要多少钱?”
    “最起码需要机票、贿赂中间人;还有国外的生活费,总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吧。”
    “拉蕾可以投靠她男友沙欣;至于其他人怎么办,我就真不知道了。”
    努莎再次扬起眉毛:“难道你不应该弄清楚吗?”
    第二天早晨,看守把安娜领到了阿扎尔的办公室。安娜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阿扎尔坐在桌边。她穿着黑色罩袍,戴着黑帽子,看上去像个修女。不过,做修女在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都是自愿的,而且很少有修女在监狱工作。阿扎尔戴着眼镜,这使她的面相温和了些。
    “大姐,我想跟你聊聊。”
    阿扎尔抬起头,摘下眼镜,打量了安娜一番。“怎么了?”
    安娜咽了下口水:“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阿扎尔把头歪向一边。
    “我怀孕了。”
    阿扎尔看上去并不惊讶:“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我丈夫和我……”
    阿扎尔松了口气。起初安娜不清楚阿扎尔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女囚们常常窃窃私语说被看守强奸的事。可安娜才来一个月,时间不长。显然阿扎尔先也以为她是被看守强奸了。
    “那恭喜你啊。但凭天意,你将有个可爱的伊朗儿子。”
    安娜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安娜注意到看守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尤其是女看守。并非变得有多好,只是没有那么暴虐了,他们给安娜喝的茶也和别人的区分开来,不再添加樟脑。可安娜还是很紧张,总是担心要是孩子出生时自己还没出狱怎么办?他们会把孩子带走吗?她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想到这个孩子是自己被强暴才怀上的,并非自己所愿;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个孩子救了自己一命——从某个角度说,是努里救了自己。
    这么一想,对努里的怨恨就消除了大半。她怀念在美国认识的那个努里,而非伊朗革命后的努里;因此她的怒气也转变为动力:寻找杀害努里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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