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95 山雨碾尘烟(五)


元嘉三年十月
    边关战况依旧不明朗,传令兵京城回报,麒王军誓与土谷浑大军周旋到底,不败土军,勿言返京。
    近日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另一事乃一则通缉榜文。晋安水军少将赵瑜、容西等人勾结沿海流寇,谋图私利,罔顾圣恩,颁令缉拿,遇顽抗者,格杀勿论。
    年前一行新晋少将威风凛凛,风光出城赴任,百姓远远争睹,群情翻沸。而今竟成通缉钦犯,似锦前程,毁于一旦,不禁唏嘘慨叹。
    十月秋浓,道不尽萧瑟之意。定国公萧府倒是在一派郁郁中传出了喜讯。
    三年前太尉公萧定邦倾力相助文帝登基,而后封一品定国公,且贵尊国丈,与皇家结姻。萧家一飞冲天,圣眷荣宠不断。却不料定国公一夕间突生恶疾,自此三年卧病于榻。今儿初秋传出萧老将军病体康愈,萧皇后大喜,遂定于十月初十萧国公六十寿诞摆下千馐宴席,且求得圣恩,常驻边关的两位兄长亦返京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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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轮简朴马车平稳行驶在官道上,车帷掀起一角,清丽佳人伸头张望片刻,蹙起眉头,抿了抿嘴,遂转身向着车厢内怪嗔道:“唉,乘马车怎比得上单骑快马,你偏这许多顾虑,我身子哪有这么娇气,若不然,这会儿早该到义兴了。”
    车内白袍隽雅男子斜挨着软垫,眼睑半眯,倒是一副沉着清容,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宝珞瞧她不理自己,也恹恹然靠着软垫挨下来,闭目静心养神。
    鱼儿、阿西他们幸而无恙。半月前千尘仍在绥海得到消息时,鱼儿、阿西、童虎等人已然逃出晋安军营,遂立即派遣亲信部属前去助援。待得千尘返回京城之际便收到飞鸽传书,道是鱼儿等人已脱险,如今安顿在义兴太湖别庄。
    千尘与宝珞由王府出得来,便不作迟疑,立即动身赶往义兴。
    笃信,鱼儿与阿西绝对不会做出此叛逆之事,此中必有隐情。
    义兴太湖距离建康京城不过一日马程,千尘却顾虑宝珞有孕在身,坚持乘坐马车,因而到达太湖别庄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晨曦微薄,湖岸水气氤氲,清爽透沁心脾。下了马车,尚要深深吸一口这清晨雾霭,蓦然一道人影飞扑过来!笼住了清天亮光。
    “姐姐!”她被一双长臂,一个和暖的胸怀搂了个严严实实。
    “鱼儿!”这孩子竟然长这么高了,忍着眼底泛起的泪花,她伸长了手臂用力揉着他一头清爽的短发。
    这姐弟相见之情热乎劲未过,死死搂住自己的鱼儿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火红俏丽的女子宛如清晨一抹朝阳,怔怔伫在面前,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定定望着她,浓睫在微风中轻轻抖动。身后几名英气逼人的男子亦看傻了眼,仿佛一宿未醒,置身梦境之中。
    “梅朵!”竟不料梅朵也在此,宝珞眼底的泪水潸然滑落,伸出手拥住了眼前依旧忡怔的红衣女子。
    “宝珞!宝珞!你是宝珞!”梅朵倏然爆发地尖叫震得她耳膜一阵回响……肩头又被拳头用力捶个不停,“你这个坏丫头!你是人是鬼!是人我一定狠狠地揍你!”一边捶打着一边呜咽不止。
    “你还真想我是鬼呀!傻梅朵!”宝珞微微推开她,手指用力捏住她红扑扑的脸颊,“痛不痛!痛不痛!”
    “阿西!傻大个!心宿!”
    随着一声久违的呼唤,阿西最先回过神来,上前紧紧将宝珞跟梅朵一块拥入怀抱,半晌说不出话来,身躯微微颤抖……傻大个童虎兀自将眯缝儿细眼瞪得浑圆;心宿则笑得一脸温柔。
    “坏丫头!你可要老实交待这些年躲去哪儿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先别说我!你们这回闯了什么祸。”
    “好啦……都进去再说……”卓千尘一把推着他们往山庄里去,身后紧跟着一脸痴痴凝望着她的鱼儿。
    厅堂内,卓千尘苦笑摇头看着他们,像是一群久别重逢的孩童,闹得个没完没了。
    倒是沉静如心宿,捧着茶盏慢慢将叛逃之事讲述出来……
    众人一时间俱都收起了嬉闹之心。
    话说这批晋安水军新任少将,便是鱼儿、阿西、童虎几人性子纯良,甚为投缘,乃成了至交好友,平日里切磋武艺、研习兵法、打击沿海流寇,依风傍海的军旅修练不知不觉就是一年多。
    晋安水军隶属江洲南军,江洲南军统管整个江洲地域各郡辖军,南军统帅则是萧家二公子萧游。因而,晋安水军兵将多为萧家军旧部,统领万良亦是萧游一手提拔的得力将领。因而由皇上亲自派遣而来的这一批新晋少将虽在军中表现突出,却也隐隐受到排斥,得不到统领赏识。
    鱼儿水性极好,夜里闷热,时常无事便去海里潜游。这日浪急了,便摸到海中一艘军船上歇息。却无意中窥见晋安水军统领万良在船上秘密接见特使,特使乃是江洲南军统帅萧游派遣而来。听得萧游令万良调遣三千原萧家军旧部择日秘密赶赴京城,务必在十月初十之前赶赴皇城京郊。
    且听得几个郡的兵马亦已在赴京途中。虽未得知为何萧游在暗中调遣兵马回京,鱼儿从军时短,却也深觉此事极为蹊跷,这千余兵马在各郡间迁营换防倒也是寻常之事,若是全部聚集京郊,那可是数万人马之众,数万兵马临城,那可是非比寻常的大事了。
    此时鱼儿被军船上守兵发觉,当即跳海返回军营,寻到阿西、童虎营帐内商议此事。
    不多时军营搜捕,被抓了个正着,鱼儿一身咸腥海水味的湿衣裳便成了在海上勾结海盗寇匪的罪证,不容申辩,连带阿西、童虎一道关入了大牢。
    恰逢梅朵、心宿此时便住在沿海小屋,几日不见阿西等人前来,则暗中前往军营打听,得知三人俱关入了大牢,便设法混入监牢,五人一道逃出了晋安军营。一路上自然是遭到追捕堵截,幸得千尘及时派遣的亲信部属前来接援,方脱险来到了义兴太湖。
    众人一个合计,便觉此事大有文章。
    十月初十,乃是定国公萧定邦六十寿诞,萧荠、萧游皆返京贺寿,萧游统帅的江洲南军既然已隐秘往京城推动,难不保萧大公子萧荠的宁州西军没有动静。这各郡统领亦可借由旧部贺寿之名目进京。
    此时,麒王军仍在晋西边关抵御土谷浑大军,京城禁军、皇帝亲卫羽林军统领皆已更换。若是萧家存有异心,皇上,此时便是陷入孤立难援之境。
    细细回想这近一年以来所衍生的事端,先是安泰统领莫名遭罪入狱,且遇害殉身,再牵扯出禁军统领夙摩;再就是土谷浑国求和停战却临阵变卦,将麒王军牵制于晋西。悚然惊觉,如果这一切都与萧家有关……那么,萧家莫非与土国同谋?不然,为何事情发生得如此巧合……
    再回想至柔然可汗庭王帐所见,随云所述,银盔面具人乃是南宋将军,他出现在柔然可汗庭是替父观礼。忆起大檀可汗之言,可汗与银盔面具人之老将军父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且借出兵马与银盔面具人,那便是土谷浑战场上加入战团的那一路北地骑兵!
    一连番的推想……假如,那银盔面具人是萧家公子,那么,事情便渐渐清晰起来。
    萧游的模样、声音,宝珞见过听过,断不是银盔面具人,那便极有可能是萧家大公子萧荠。
    倘若,萧家早有预谋要反,而挡在前方最大的障碍便是刘邑玥的麒王军,因此,首要就是除去麒王。说不定,当初煞费苦心将湘芩安插入王府,便探知到玥毒发周期,便有了月圆之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回忆那一场血战,她依旧冷汗涔涔。可是,玥终是死里逃生,且击退了土谷浑大军,安然返回京城。此次的布局挫败,于是再一次渐步隐秘的谋划中,使得麒王军又再次被牵制在土谷浑战场上。
    文帝,便似那困在京城中被折去了羽翼的君王。此时,就是萧家最有利的时机。
    迷雾云开见清朗,宝珞将自己近年所遇以及推测细细一说,众人皆惊愕悚然,随即沉入凝思。无疑,萧家要反的答案呼之欲出。
    良久……千尘方手指轻轻一磕案台,说道:“不管萧家是否有异心,我们也务必提早防备,只是无凭无据,即便禀告皇上也难以取信。如今麒王军鞭长莫及,无论如何也赶不回京城,即便派人去通传也无济于事。今日已是十月初八,我们需立即快马在初十之前赶回京城,我尚有两万绥海军可用,虽无法进城,亦可加强京郊警备,以防策乱。”
    心宿凝眉思虑片刻,也肃声说道:“我与梅朵便赶回京城联络降涟,天机阁亦提早作出防备,全力守卫皇上。”
    “馨圆尚有千余子弟兵,我便与童虎赶回去肃整待命。”阿西也有了主意。
    “好,那便如此安排,我们分头行动,届时各方有何变数以响箭为号。”千尘细细交待了联络响箭之暗号。
    “我呢?我可以做些什么?”宝珞瞧着大伙儿都准备领命动身,不禁嚷了起来。
    卓千尘看了看宝珞,又说:“陌儿,若是要你留在此处,你定是不愿。可你身子不适,那便让鱼儿陪同你乘马车回京,回侯府等我们消息,不准反对!”
    宝珞亦知千尘拿定了主意,抗议也是无效,无奈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宝珞与鱼儿回到京城,已是十月初十入暮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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