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94 山雨碾尘烟(四)


“呀……姑娘您来啦,这次需要什么药材,小的立刻给您办妥。”掌柜的点首堆笑招呼这眼前的女子,他们柏草药铺乃是京城最大的药材铺,南北各地珍稀绝少的药材也偶能办到,因而这生意,做得也是出奇的好。
    女子是药铺常客了,不日便前来抓取大量药材,掌柜的自然是亲自招呼,不敢怠慢了。
    瞅着女子点齐了药材,搁下碎银,出了铺子,掌柜方收起一张献媚笑脸,撩开柜台后厚重的垂帘,快步走了进去。
    屋内幽深晦暗,一名女子伫立房中,幽暗模糊了她的面容。掌柜点燃案上烛台,方渐渐清晰起来。橘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搁到掌柜手中。
    掌柜却锁眉皱起了面腮,一脸为难,“姑娘,不是不帮您,那客官乃是医女,往药材里添东西人家闻个味儿就知晓了,您这不叫我砸了自个招牌嘛。”
    橘衣女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无妨,你只需将她每次抓药的方子给我便成。”
    掌柜的眼睛一亮,这有何难,抓起案上竹毫挥笔写了方子,恭敬递给那女子。
    女子瞟了眼药方,问道:“这是何方?”
    掌柜回道:“那姑娘往常来抓的都是治疗内患清毒的方子,今儿这方子,却是安胎药。”
    橘衣女子目光一凛,嘴角挑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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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阶秋叶卷西风,一夜新雨一地凉,秋,浓了……
    冀四先生那日留下方子,便说再无牵挂,复又投入四海红尘游医之行,潇洒离去。宝珞乖乖尊从嘱咐细心调养自个儿身子,不敢有半分怠慢。
    她本就熟识医理,身子底也不差,夜里在香炉中撒上一把药用香薰,睡得好,大半个月下来也卓见成效;面色红润了,血气也理顺了。
    清晨空气舒爽,牵着乌龙驹在河岸边缓缓漫步,兴致起来放了它自个儿溜达去。伸展肢臂,也该活络活络身子,练练停了半月的拳法招式。寻思着过阵子身子稳当了,还是要往边关走一趟。土国不见撤兵,玥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腹中孩儿来的突然,也不合时宜,可是得知此事之时仍是喜不自禁,如若玥也知晓,定也会与她一样高兴,珍惜……这个喜讯,她要亲口告诉他。
    “哇……”突然,林间传来一声幼童啼哭声,哭得撕心裂肺,惊起树林间鸟雀齐飞。
    宝珞收了招式,顺着哭声寻去。
    只见两名王府婢女穿着的丫头跪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哄着一名哇哇大哭的幼童。那女娃儿,宝珞认得,正是萧汐凝收养的婉儿。
    瞧不出有何端倪,她转身就欲离开。
    一名小婢女瞧见她,惊惶地跑近来拉住她的衣裾,忙不迭声说道:“医女!医女!我们小姐被黄蜂蜇了,请您瞧瞧,这么抱回去,我们准得被打死了去!医女救命啊!”
    黄蜂尾后针藏毒,被蜇了可大可小,何况是这么小的娃儿。
    宝珞忙上前,撩起小婉儿右臂长袖,只见患处高高肿起,红彤彤间中一点黑刺。轻轻挑出蜂针,从随身药囊中取了去毒止痛的药膏,轻轻抹在伤患处,再用药绷小心包扎好。
    药膏清凉,不多时便缓解了痛疼,小婉儿止了哭声,伏在婢女的肩头抽抽噎噎。
    宝珞将剩下的药膏给了她们,交待回去用食醋清洗干净患处,再行敷上药膏。两名小婢女向着宝珞千恩万谢,方抱着婉儿匆匆离去。
    西苑鸾飞阁
    萧汐凝将侍仆俱都撵出了厢房,寂静不过顷刻,“哗啦哐当”碎裂脆响骤起。她扫落桌案上杯壶玉盏,触目所及之物均毫不吝惜拿起便掷了出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狠狠咬紧了唇,清灵的双目一掠而过的绝望。
    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适才湘芩所言,那医女……那无处不及她半分的医女,竟然怀了玥的骨肉!更令她痛心疾首的是……玥终究是瞒骗了她三年!他怎么能这般对她……这么多年的坚持霎那间变得可笑无比,萧汐凝此时颓然崩溃……
    门外仆从惊骇相对,从未见过温良娴淑的王妃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湘芩摆一摆手,将仆从全数挥退出内院。自个站在连廊下,守着屋外,目光闪烁。
    屋中一片碎砾狼藉,萧汐凝瘫坐在软塌上,痛哭失声……自小熟学三从四德、女戒、女训,原来这先圣之礼,宽容大度到头来只能让人陷入痛苦的深渊。她的丈夫心里没有她,眼里没有她……那日夕阳下,那对牵手相伴的身影无日无夜不在挖噬着她的心,日日不得安寝。
    “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湘芩尖锐的嗓门,“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小姐被黄蜂蜇了!”
    萧汐凝一怔,抹了把脸上纵横的泪水,忙起身朝外走去,一个踉跄绊到碎瓷花樽,跪坐在地,碎瓷割裂膝盖,顿时鲜血长流。猛抽了口气,爬起拉开房门,急急向婉儿的屋中跑去。
    “小姐!小姐!你的脚……在流血!”湘芩一把拉住急促奔跑的萧汐凝。
    萧汐凝看都没看一眼流血的膝盖,只是目光散乱地瞪着湘芩,“传大夫……快传大夫去婉儿屋里!”这接二连三突发事件已是彻底粉碎了她素来的恬静。
    她跌跌撞撞奔至婉儿房中,瞧见婉儿不哭不闹,正睡得沉,两名婢子打了盆温水,正欲给婉儿换药。婢女见到萧汐凝,忙欠身施礼,方将这经过一一道来,说是幸得遇见东苑医女及时救治,已无大碍了。
    萧汐凝一听,冷汗渗出掌心,蓦然一甩手,甩了那婢女一个耳刮子,厉声喝到:“为何要给她治!她不安好心!没得害了我婉儿!”那凄厉的声音颤抖着,掩不去一霎那的恐慌。婢女从未见过王妃如此冷厉,惊骇不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萧汐凝一把从榻上抱过婉儿,卷起衣袖,急急拉扯开药绷,复又用清水擦拭伤患,却惊骇而见那小小白嫩的手臂上,伤口隐隐透着青黑……
    这么大的动作下,婉儿却没有醒过来,小脸渐渐发白,往日里嫩红的嘴唇透着诡异的紫。萧汐凝顿时慌了神,不停摇晃着婉儿,呼叫她的名字。
    萧汐凝正六神无措间,王府大夫匆匆赶来,她如见救星,慌不迭将婉儿递给那大夫,伸手紧紧抓住湘芩的手臂,稳住震颤的身躯。
    “中毒!”听到大夫的诊断,萧汐凝与湘芩均异口同声质问出口,而那两名小婢女已是惊得瘫坐在地上。
    大夫面色凝重,说道:“那药膏确是可治疗蜂毒,可内里却隐含了另一种毒素,若不是及时清除,小姐中了此毒,神志不清,往后便成一痴儿,无迹可寻。”
    “是她!是她!我就知道,她要害我婉儿!”一道肃杀之气在她眼中腾腾升起,手指痉挛一般抓起那一小包药膏,紧紧攥在手心。如今有证物在手,看她还如何脱身。
    东苑雁归阁
    宝珞懒洋洋倚靠在榻上,正欲午间小憩片刻。突隐隐听得纷杂吵闹声,东苑素来清静,何来此呱噪之音?她披了外袍遂着声响寻去。只见东苑西苑接壤的院门外,明歌与护院正剑拔弩张,死死阻住一行身着西苑护院服色的仆从。
    抬眼望去,一行人中夹杂着两名青衣婢女,在一伙彪形汉子中甚为醒目,正是晨间树林所遇那两名婢女。心底一个冷笑,这番架势,莫不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果不然那两名婢女远远看到宝珞,便扬声而起,“是她!就是她!我们小姐就是抹了她的药膏,方中了毒,人事不知,至今未醒!”
    湘芩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摆了摆手,吵闹的一行人顿时住了口,安静下来。
    湘芩冷然一笑,道:“医女既然来了,便随我们走一趟吧,国有国法,府有府规,如今小姐中毒之事免不了医女前去做个解释。”
    宝珞也微微一笑,分开人群,站到湘芩面前,道:“我问心无愧,随你们去瞧瞧就是了。”说罢回头神色凝重,朝明歌使了个眼色,方随着西苑一行人往鸾飞阁而去。
    进了鸾飞阁内院,厚重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院中候着数十名护院齐整围了两列,这阵仗倒不输于衙堂会审。
    宝珞直直朝这那阵队末端的萧汐凝走去,十步之遥便有护院持杖拦住,目光掠过棍杖,投射在萧汐凝那布满恨意的眼瞳中。
    萧汐凝亦不惧她目光的凌厉,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如今你意欲毒害我儿,罪证确凿,照规矩罚棍杖三十,再移送廷尉府衙法办!”
    宝珞微微垂了眼敛,复又抬起望去,缓缓说道:“萧汐凝,我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三番两次设计为难?如今,竟不惜幼龄孩童之命为饵,你如何配为人母?”
    萧汐凝气得身子止不住颤抖,仿是当众被刮了一巴掌,颤声说道:“我不配为人母……我若不配为人母,你就配么?你背地里做的丑事莫以为无人知晓,而今先害我婉儿,再来呢?就到我了么?”
    宝珞心中一凛,心下全数了然,叹了口气道:“萧汐凝,我从不欲与你为敌,我的药膏中绝无可能下毒,若是药中有毒,岂不是落下把柄,作茧自缚?况且经手之人并非我一个,间中未必没有文章。”说完目光直直望向那两名青衣婢女。
    那两名婢女被宝珞凌洌的目光瞪住,一个慌神,禁不住瞟向萧汐凝身后的湘芩。湘芩上前一步,吼道:“没得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的,棍杖三十,拖去廷尉府衙再审!”
    湘芩一摆手,朝左右护院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魁梧的汉子举起棍杖朝宝珞走去。湘芩知这医女有些功夫,便从萧二公子手下新近调遣来这些侍卫充当护院,挨他们这三十棍,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萧汐凝拂袖冷哼,回身随阶步上连廊,冷冷俯看这庭院,便是示下动手拿人之意。
    眼看着棍杖挥来,宝珞扬手蓝光出袖,转眼便与院中数十名护院动起手。这一过招,方觉出这些人并非普通护院,均是手下有功夫之人。即便是从前内力未失,也难以在这一大群人中突围而出,何况是现在……
    心底有些焦急,明歌,怎么迟迟不来……
    清啸声中两道人影挟带着强盛的气势掠墙而入,一左一右各自分开了围攻宝珞的护院。
    庭院内,两株高大梧桐在风啸声中秋叶簌簌飘落,如雨落叶,袍袖翻飞、剑影憧憧、瞬息幻变……灿烂金黄铺了一地,顷刻间,过半护院已被撂倒在地,扬起一片浮尘秋叶。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院中收剑入鞘,站定身形,令人眼前一亮,好一位清俊脱俗的翩翩佳公子。
    卓千尘朝萧汐凝抱拳言道:“王妃恕罪,小侯失礼了,我这妹子若是冒犯了王妃,小侯先行在此赔罪,如今吾等有要事在身,这是非曲直一说,改日再来登门讨教。”
    不待萧汐凝答话,卓千尘与明歌一人一边拉起宝珞,跃上高墙,出了鸾飞阁。余下一院目瞪口呆的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宝珞亦是诧异望住卓千尘,千尘是何时回了京城?
    卓千尘面色凝重,说道:“我恰好来寻你,遇到明歌,便得知你出了事,如今麒王府处处危机,陌儿,你随我走吧。”
    此时明歌已将乌龙驹牵来,手上取了宝珞的药囊细软,“小姐,王妃定不会善罢甘休,先去侯府暂住待得王爷回京更为妥当。”
    宝珞点了点头,接过包裹,道了声好,翻身上马,与卓千尘一同奔出了王府。
    出了王府,卓千尘勒停坐骑,凝眸沉声说道:“陌儿,我收到消息,鱼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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