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98 山雨碾尘烟(八)


“小女子今日前来,乃是要与萧将军作一个交易。”
    萧定邦轻捻鬓须,嘴角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对眼前女子所言提不起半分兴趣,莫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缓兵之策罢了,亦也对她的大胆生出了些许好奇,且看她要如何说下去。
    “萧将军可是不信小女子有何能耐与将军作交易?”她扬起嘴角,牵出一抹噫笑,“不错,我是没有什么能耐,却偏偏无意中得到了将军殷盼之物。”
    “是你!”立在萧游身后的贺兰蔑蓦跨前一步站到堂中,雪色肌肤一霎那绯红,激动得不能自禁,复又喃喃:“不错,是她……”
    宝珞浅笑嫣然,道:“这位公子好生面善,与小女子一位故人活脱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若不是亲眼见到他……还当真以为死人也可复生呢。”
    “果然是你,你是魏帝拓跋嗣的女人,住在和珞宫中的女子。柔然之战,你与魏帝、兄长一同前往柔然国,而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贺兰蔑已然确定,眼前女子便是在平城皇宫,御花园赏花会上,魏帝毫无顾忌维护的那名女子,两人翩然离去,留下一园子目瞪口呆的人。那次,着实把太后姑姑气得不轻。魏帝当日所言之震撼,相信在场之人无人能忘,“这皇宫里的一草一木是朕的,也是她的”所以,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牢牢记住了她。
    宝珞瞧见贺兰蔑忡怔不语,不想在耽搁下去,说道:“贺兰容颉是公子的兄长?不错,我与拓跋嗣一同到了柔然,令兄罹难之时也是我在他的身边。”宝珞从腰囊间掏出陶埙,递给贺兰蔑,“你可认得这陶埙?”
    贺兰蔑接过陶埙,眸光顿时黯沉了下来,“不错,每逢出战,兄长身边必有此埙相伴。”
    宝珞微微颔首,“除了了陶埙,容颉尚给了我另一样物是,这便是如今小女子站在此处,要与萧将军所做之交易。”
    贺兰蔑精芒闪过眼底,回过身来朝萧游低声耳语了几句。
    萧游肃然面色一凛,蹙起浓眉,复又凑向萧定邦低声禀告。
    萧定邦始终眸光沉着,不起波澜。宝珞心底却是暗暗生了几分把握,玄铁钥果真对萧家事关重大,萧定邦越是不露声色,萧游越是谨慎寒眉,显然已是沉不住气,便可大概知晓那物件的分量了。
    “和珞公主怎么会如此笃定一块不相干的玄铁钥能与老夫的千秋基业相提并论呢?”萧定邦眼中的讥诮愈盛,毫不掩饰对此事的鄙夷之态。
    欲盖弥彰……这老狐狸还真不肯示弱半分。宝珞也不能显焦急,笑容也愈加明丽,“小女子怎敢用玄铁钥要挟将军,只是这个中道理,难道萧将军却不能权衡利弊?”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萧将军,而今形势你想必也是清楚的,城外,萧家大军已被麒王军与绥海军牵制。而国公府,亦被禁军、羽林军团团围困,纵然将军武功盖世,不惧与这千军万马。然而,即便是杀了皇上、麒王,将军也难以顺利登基。莫忘了城外尚有绥海小侯爷卓千尘,小女子与绥海小侯爷相交颇深,有些事,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小侯爷母亲乃是先帝亲妹,淑玉长公主,倘若皇族一脉遭遇罹难,城外大军自是会拥戴小侯爷,萧将军还有几分胜算?”
    萧定邦额角青筋暴跳,心知她所言不假,终是在兵力上失了利。三年间,文帝有意无意削弱萧家兵权,而麒王军却屡见壮大,甚至连隶属麒王军之新晋少将亦逐渐融入萧家军,假以时日,萧家军崩分离解,先祖数代沥血基业毁于一旦。虽心知麒王命数不长,却也再不能拖延举事之期。不料土谷浑边城之战竟是拖不住麒王军,而今萧家与麒王两军对垒,自己终是落了下风。
    鹬蚌相争,倘若文帝、麒王不保,得利渔翁便是落在了城外绥海小侯爷头上。
    他的心胸,却远非世人所能勘见,奈何壮志未酬,不经意间,便已蹉跎了大半生,纵有神功盖世,亦慨叹唏嘘。
    玄铁钥……玄铁钥方是能成就他万丈雄心的契机神钥,即使是孤注一掷,也趋之若鹜。
    “和珞公主心神清明,难能女子有你这般胆识过人。”萧定邦也不再试探深浅,如今这般僵持下去已毫无意义,他扫了一眼受制众人,说道“人,老夫可以放走,可是和珞公主与皇上得与老夫一道,如何?”
    宝珞双目一眯,这老狐狸当真是老谋深算,料定玥已然活不成了,带走皇上与自己,既可要挟军队,也要拿到玄铁钥。他是料准了她无可选择,若不答应,那就是一个也活不成,以他的能耐带走皇上安然脱险与城外萧军会合倒不是难事。
    “好,我便跟你走,你要的东西,我自会在他们安全后奉于将军。”宝珞拿定主意,眼瞳柔和了下来,缓缓看向一旁的刘邑玥,他也正一瞬不瞬望住自己,眼底眉梢一片柔和。仿佛听不见适才的对话,深邃眸海里只容得下她。
    宝珞咬紧了下唇,抑制着泪水滑下,玥,他听不见……遂而会看不见,再而失去所有的触觉,生命一点一滴抽离……
    她缓缓走向刘邑玥,缓缓低下身子。
    萧定邦却并未阻拦,这厅堂中的一切,均掌控在他手中,宝珞武功低微,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众人一个抽气,目瞪口呆望住眼前的女子。
    宝珞伸手将刘邑玥的身子揽到胸前,他的眼中清辉遽亮、流光溢彩,这熟悉清凉的胸怀,熟悉淡淡的药香……
    刘邑玥用力想抬起胳膊,握住她的手心。她却搂上他的颈项,在一片压低地抽气声中,毫无顾忌吻了下来……柔软的唇,一如记忆……却,带了淡淡的暗香甜腥,他不禁颌上眼睑,一股暖流缓缓滑入咽喉。流光掠过暗夜苍穹,幻化出五色光芒……
    许久,宝珞方轻轻放开他,嘴角兀自带着一线血印,她焦急地目光遵循在他的脸上,似要看出分毫的变化来。
    刘邑玥抬手,欲抚上她的脸,“珞儿……你……”
    一道掏心挖肺的痛疼骤然袭来,从心口间直至四肢百骸,他来不及思考,已被卷入体内的惊涛骇浪。只听得宝珞在一旁骇然惊怵的喊着他的名字,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烙印……
    “哇”刘邑玥猛地喷出一口灼热暗沉的污血,带着微微的荧绿,众人不禁骇然。那污血中一团抽动的血块瞬间“嘶”一声化作黑雾……
    刘邑玥力竭扑倒在宝珞肩头,一动不动,望去竟像是断气了一般,她指头抓住他的手腕,探寻脉息。蓦然失声痛哭,绝望而悲切……
    身旁刘邑隆、降涟、天罡十二星等人见到宝珞此状,均是悲恸难禁,目含泪光。萧汐凝则在这一瞬,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宝珞兀自拥紧刘邑玥,哭得不能自己。
    萧定邦眼神一沉,刘邑玥人一死,怕是钳制不住宝珞取出玄铁钥。于是走至他们身旁,伸手便要去搭脉把息。
    一蓬粉雾骤然在眼前炸开!酸涩刺鼻的气味吸入肺腑,饶是他反应极快,这零星窜入眼眶、鼻息的粉末也足以刺呛难耐,泪腺奔涌。
    只是在萧定邦一瞬的失明及气息絮乱间,宝珞已是抱紧刘邑玥着地一个翻滚,避开了他掌力所及之处。
    而几乎在她撒出粉末炸开的同时,一声响箭呼啸着破入夜空。鱼儿破瓦而入,手中抓住一把宝珞在屋檐上交给他的药丸,手腕巧劲一甩,“扑扑扑”药丸透着内劲,瞬间将刘邑隆与天机阁等人的穴道解开。而另一手掌力挥过横梁,武器兵刃簌簌落下。而解了穴的一行人手脚得以动弹,接下武器,眨眼间便挥刃扑向萧定邦。
    这只是一个瞬息变化间,鱼儿那挟带着山崩地裂般的掌力直朝着萧定邦头顶百会穴击去……萧定邦目不能视,气息翻涌,即便是如此,他也非束手待毙之人,大吼一声!骤然凝聚全身功力,随着吼喝声迸发而出,将欺近众人霎那间震得翻飞。纵是这令天地色变,狂风骤雨般的回击,也耗尽了他气力,倒退一个踉跄,萧荠、萧游一左一右将其扶稳。
    宝珞与鱼儿的计策,等的就是这一刻,围绕着宴楼的结界阵在萧定邦力竭之际也消失弥散。轰隆步伐声响起,大声喝喊的禁军、羽林军如潮水汹涌逼入。
    萧定邦扬声怒吼!震得瓦砾簌簌而落,宴楼摇摇欲坠,微眯双目,眼前人影浮动。这粉末并非致命之物,只是宝珞随身携带防身之用,仅能扰敌催泪、瞬间失明、内息混乱打喷嚏……功效却也持续不了多久。
    萧定邦定了定神,借着眼前浅淡的人影,身形亦是快如鹞鹰,趁着众人翻飞落地瞬间,一个起落,已是抓起紧紧护着刘邑玥的女子点了昏穴,飞快地退回厅角,在萧荠、萧游及众人簇拥下快速退向偏厅。
    宴楼顶端开始坍塌,厅堂内如地动般摇晃……
    此时苏醒过来的萧汐凝,穴道已解,正被萧汐兰拖拽着往偏厅走退。她却不知哪来了一股蛮力,骤然挣脱萧汐兰,朝着刘邑玥的方向跑去……
    “姐姐!回来!”萧汐兰惊得便要冲上前拉她回来,却被萧定邦一把拦住。
    一把夺过身旁亲随的长剑,浓眉骤沉,毫不迟疑将长剑飞向萧汐凝的背心,“扑哧”一声没入体内,只余那蹭亮的剑柄,闪动着摄人心魂的诡异光华。
    血……缓缓涌出,浸透了白裳云纱,终是历尽千辛至死,也难以到达他的身旁。她只能紧紧望住远处那张眼眸紧闭的苍白容颜,一声噫叹溢出唇畔,在妹妹惨厉的哭喊声中缓缓倒向了地面。
    一道横梁砰然砸下,落在她的前方,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视线,一滴眼泪风干在眼角,难道连最后一眼也是奢侈的么?
    她那飞蛾扑火般的爱情,终是被烧了个万般皆空……
    偏厅的地面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齐整的洞口,众人鱼贯而入,在禁军冲入偏厅之际,洞口轰然闭合,萧府宴楼,也在巨大轰声中骤然倒塌,那直透云端,震撼苍穹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京城夜色。
    扬起漫天尘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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