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 第二章 夜魅


夜黑风高,马车颠簸……
    那车窗窜进的凉风让阿七清醒,默默的问候了王牡丹历代祖宗,她可是攒着赎身的钱,她将来可是要摆个摊做买卖,她绝不会如王牡丹所说的低贱肮脏的活一辈子的,她可不想死。
    不过也怪自个竟是蠢得喝了王牡丹那杯加了药粉的茶汤,便只能由着王牡丹将她洗刷干净,换上衣裙,红布罩面,抬上了这入宫的马车。
    外头车板上有两个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随风灌来……
    一个满是稚气的嗓音战战兢兢的问道:“冯阿爷,你真要听王牡丹的用这姑娘冒充么?”
    “小福啊,有阿爷在别怕!皇上抬人侍寝从不点灯,到时你就帮着我将这丑丫头拨光了照例抬上龙榻,黑灯瞎火的,皇上哪看得清美丑?”
    一个老气的嗓音咳了一咳,听那淡定的语气便知是个混迹后宫多年的老油饼,“唉,到了明早这脸皮也就已被拨下了,勾魂鬼使都看不出是谁?我们照旧埋了就是!”……
    “他娘的……”
    阿七暗骂了一声,可是动了动手脚仍然麻痹得毫无感觉,药性真足,没十个时辰,这手脚怕是缓不过来……
    ……
    颠了两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一老一少将阿七抬下马车进了一处小宫室,燃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阿七悄悄隙起眼皮,瞥那冯公公,约半百的年岁,发已全白,老脸老皮的倒也白净,就是一双倒耷着的八字眉看着滑稽,这还掌着灯凑过来再瞅了她一眼,叹道:“一副丑模样,活着遭罪,早死了也是好的!”
    那手间一颤,油灯的浑油无意滴在阿七脸上,疼得阿七乍然睁开眼来,呲牙咧嘴的骂道:“他娘的,长得丑就该死?这是什么道理?”
    那深幽大眼搭配着那张阴阳面皮在昏暗中格外诡异,骇得那叫小福的小宦胡乱一把拽住了冯公公的裤带,不断颤抖……
    但冯公公毕竟是这宫中的老人,见过的世面自是比那城墙还厚,提了提被小福扯得下滑的连裆裤,便已是沉静了下来,沉声道:“听说姑娘你是在那‘百花楼’倒夜香做贱婢的,这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吧?”
    说话间,冯公公淡定的让小福取来清水,沾湿帕子替阿七擦了擦脸上的灯油,语声也微微放缓,道:“可若是你舍了这副身子救下牡丹女公子,这便是积了大德,听说早死能早投胎,下辈子定能投胎到富贵人家做女公子,不,不,做公子……”
    “放屁!”
    阿七唾了一声,虽说这手脚仍是动弹不得,但这嘴上倒已利索了,道:“我才没有过得生不如死,我正在攒钱赎身,有大好的日子等着我,凭什么要替谁去死?”
    “呦!?”
    冯公公微微讶然,活了半百的年岁,见多了那些哀死的妃嫔,伤死的宫娥,可活得这般卑贱却又旺盛的还真是第一回见。
    “我老人家还第一回听人问个‘凭什么?’”
    冯公公似也没了耐心,将手中湿帕随手扔进小福捧着的铜盆子里,溅起一片昏浊的水花,寻思他还对付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了?
    转手抬指便戳了戳阿七的乌黑右脸,扬着八字眉道:“这人有贵贱,牡丹女公子虽说如今沦落,但她那也是王侍中的女儿。王家忠义,两年前不过因言获罪,皇上一旦醒悟,定是会恕了王家的。而你用贱命保住忠义之后,难道不是应当的?”
    阿七翻了个白眼,除了花婆,还第一回听人能将要人命的歪理说得这般凌然有辞,呲牙道:“你怎么就知我一辈子都是贱命?听说那了不起的钟无艳也有我这样的天生奇相呢。倒是你们俩啊,害了我这奇人,将来是要下地狱进油锅的!”
    “进油锅哦?小福不要!不要呢!”
    一脸傻愣的小福睁着黑豆眼,连连摇头,眼泪涟涟……
    冯公公耷了耷眉毛,又将阿七打量了一遍,这丫头竟敢自比钟无艳,真是丑得没脸没皮了,嗤道:“我老人家这辈子害的人不少,还都是些大富大贵的人物。反正都是要下地狱进油锅的,不差再多害你一个!”
    正说着,便听外头传来皇帝寝宫当职宦官的催寝之声,冯公公连忙掏出一包早备好的哑药塞进了阿七的口中,可看着阿七那骤然瞪大的瞳孔深处那淡淡浮起的幽蓝,想起她说的“钟无艳?天生奇相?”,竟觉着一阵莫名的心慌……
    冯公公摇了摇头,这上了年岁果就开始心慈气短了,慌乱将阿七两下拨光了用褥子一卷,领了小福将她抬进了皇帝的寝宫,黑灯瞎火中摸索着搁上龙榻,借着惨淡入室的月色,瞥见那寝宫白绢素屏后隐隐有一道飘忽的黑影……
    冯公公强摁住心神,拽着小福恭敬行礼,禀着气息告退而出。出了宫门绕了几道廊,冯公公这才迎风擦了把冷汗,鼻间却是冲来一股子骚味,扭头见小福脸色死白,下裳裆处沁开一片,泛着潮热的水气。
    冯公公心痛的揉揉小福的头,也是难为了这不到十岁的娃娃了,耷着眉叹气道:“可怜哦!这么点胆子,怎的就身在皇宫这人间地狱了呢?”
    小福瘪了瘪嘴,总算是哭了出来,吸着鼻子道:“那阿七也好可怜……”
    “闭嘴!”
    冯公公忙抬手捂了他的口,见四周无人,这才叹了声气,望了眼这深秋宫院中的落叶,轻声道:“最多明早我们照例去抬了尸,将她埋了,给她烧些她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饮食吧!”
    ……
    兴许是听到有人要烧吃食给她,瘫在龙榻的阿七不恰当的打了个嗝,这嗝并不算响,但在这死寂一般的宫室中便如那晴空的炸雷,炸得那立在屏后的黑影都轻飘飘的转过了身来。
    这只要一饿就不断打嗝的毛病,真是临死了都不能改。难怪花婆总骂她说“富放屁,穷打嗝,你这驴踢脸成天打嗝果然就是个穷贱命!”
    他娘的,都要死了也没吃上顿饱饭,听说这稍后上了黄泉路也只有碗孟婆汤可以喝,姑摸也是不能管饱的。
    ……
    见那黑影朝龙榻飘移而来,卷起了一室凉气,阿七更是无法自控的重重的打了声嗝,却没想到这嗝一出那渐靠近的黑影竟是停了下来,接着还朝后飘挪了一些……
    阿七一诧,莫不是因着她先前吃了些刮锅底的馊稀饭,这打出的馊嗝也格外的醉人心神。毕竟这是皇帝,吃穿讲究,这哪能容许自个的龙榻上躺了她这么一个馊货,看这不愿靠近的架势,会不会恶心得将她扔出去?那她不还能保住一命?
    可是,阿七侧目抖然瞥见那昏暗中竟似有两瞳莹绿的鬼火将她死死盯住,阿七又暗抽了一口凉气,难道,这皇帝真如民间传说的那般是鬼魅所化?要以女子血肉为食?
    可是她不想死啊!她的钱已攒了半坛子,眼下死了,那钱不就白白祭了土地?心惊的念头回转之间,却有灵光乍现,听说魑魅魍魉皆惧鸡鸣,因鸡鸣意味着日出东方,天地皆明……
    想到此,阿七用尽全力挤着声带,喉中发出公鸡报鸣之声,惟妙惟肖,激昂瞭亮……
    刚那冯公公给她塞进哑药时,她自个用舌头死死顶住咽喉,硬是没吞,听那外头催寝,冯公公慌乱的将她用被褥从头到脚的裹了,她便正好将那满口的药粉吐了出来。
    她虽说容貌诡异,但幸在这副嗓子还尚算伶俐,那曾在“百花楼”里卖艺的田先生便刻意教了她这口技,田先生还很得意的跟她炫耀说,那些清高的人觉着这口技是“鸡鸣狗盗”之流,但“鸡鸣狗盗”可是曾帮着孟尝君办过大事的大本事啊。
    既是能办大事的本事,希望也能帮她一忙,保她一命……
    阿七将那鸡鸣又学得热烈了些,悄然侧目,瞥见那两瞳莹绿竟是闪了一闪,这倒不似害怕鸡鸣,而似对她的本事感了兴趣?正在斟酌,又听那昏暗中有两声轻咳飘起。
    啧,咳得这么有人气,莫非这皇帝不是什么鬼魅,果然只是“失心疯”?
    悟到此处,阿七暗暗觉出了生机,想起街口李铁匠曾说“失心疯”的人是要哄的,忙在黑暗中竭力学着李铁匠哄他“失心疯”老婆的语气,柔声笑道:“乖乖的哦……给你找更好玩的?”
    说这话时,阿七还大着胆迎着那两瞳莹绿鬼火,又学了一段小狗撒娇的哼声,道:“好玩吧?我会学所有动物的声音哦,你在宫里定没听过吧?想听哪个……明日再学给你听?”
    这只要能活到明日,这手脚尽软的药效该就退了,到时,她还可能有机会逃了出去……
    可阿七却没料到,这自认稳妥的话一出,那两瞳莹绿蓦然放大,猛然移至她跟前,顿时有奇异的香气将她笼罩,有些像那庙中的香火气夹杂着夜昙花的古怪味道,同时有什么冰凉的物什缠住了她的脖颈,接着又有千丝万缕的冰凉窜上了她的头皮,似要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中抽离……
    她疼痛得无法呼吸,昏黑的宫室中似乎浮出了无数的鬼魅暗影,围着她跳跃旋转,她想这该就是人死前被鬼使索命的感觉?她想她还是要死了,她这短暂的穷贱的一生就要这么悲催的结束了?
    在意识渐无前,她用尽全力恨恨的骂了一句:“他娘的!我做鬼也要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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