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随着那阵刮脸的异风，一块白布飘飘悠悠的在半空晃荡……
    阿七跳起来一把抓住，这块白布还很是眼熟，不就是她先前缝作钱袋子的那块？只是如今这布上多了腥红的五字，“夜，凤鸣堂，死”，她毛骨悚然的恰都认得。
    这意思摆明是说，想拿回那袋里的工钱，就得入夜前往“凤鸣堂”，不去就要取她的小贱命！他娘的“失心疯”，拆她的钱袋子，还以妖术吓唬她，这皇族刘家的心肠真是烂成了一锅粥……
    阿七愤然的捶了捶心口，不过想来那“失心疯”也并不真想要她小命，有此一举必是生活寡淡，闲极无聊，想戏弄她寻点乐子。可是就算不看在钱那么诱人的份上，她若胆敢不去，这败了那“失心疯”的兴致，这以后也别想再有安生日子了啊？
    ……
    日将西落，阿七忙完一天的活计，刚拎了水桶出了“玉烛殿”，打算这就壮胆前往那“凤鸣堂”，却是见那殿外廊头步来一个人，横生的皱纹里结满了冷渣，仰露的鼻孔中随时透出那“显阳殿”女官的自傲轻慢，这眼高于顶的架势，不是那朴嬷嬷还能有谁？
    那晚之后，阿七便是没见过这朴嬷嬷了，今日又见，直觉上并非好事，因她瞥见那朴嬷嬷的印堂明显泛着一片暗青，听跑江湖算命的说，这若不是有灾之兆，便是近了邪祟……
    尤其是看见这朴嬷嬷，便又想起那翠珠来，阿七莫名寒颤的打了个喷嚏，竭力挤出笑脸道：“朴嬷嬷是来见皇上的么？皇上一天都不在寝宫呢？”
    朴嬷嬷侧目瞥了阿七一眼，天色昏晦，尚未大明，阿七那脸看起来更有股子日月交会时天明地暗的意味，又是皱了皱眉，惯常微扬着脸，冷冰冰的道：“我找你！随我走就是了！”……
    “找我？”
    阿七扯了扯嘴角，连声问了几句为什，都遭来朴嬷嬷不耐烦的白眼，顿了一顿后，才道：“太皇太后有旨！”
    既是太皇太后有旨，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尊，也定是没有好果子可吃，阿七忙将手上的水渍在衣袖上随意抹了一抹，蹦跶着跟了上去……
    这欢脱的模样看得朴嬷嬷老脸上的深壑皱纹都多添了几道，可走到半道，似思索了一下，竟是低声问道：“你姓什么？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如实报来！”……
    这语气虽傲慢，但听来却是隐隐透出两分关切的味道，阿七愣了愣，随口笑道：“我被人贩卖给花婆的，哪有姓？哪里人也记不得了，至于家里人嘛，‘百花楼’的花婆和那些姑娘们，还有那些街坊邻居啊，都对我很好的，都算是家里人……”
    这番唠叨废话听得朴嬷嬷不甚其烦，皱着眉冷嗖嗖的嗤道：“小贱胚子废话这么些多，说来还不就是个没人要的穷贱孤儿？还脸皮厚的敢说什么有‘家里人’？你回头死了，你口中的‘家里人’会给你收尸？”
    这冷冰冰的话当头泼来，砸得阿七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服气的笑道：“我死了，就算收不了尸，他们都该会为我立个浅坟，烧些好吃的祭一祭我吧，呵呵呵……这相识一场，摆个三瓜两枣的有多难啊……”
    话没叨完，脸蛋子已被那粗皮老手揪起，且被唾了一脸，当头骂道：“嘴怎这么讨嫌？就知吃！你的小贱命怕是要断在‘吃’上头！”……
    “是！是！是！”
    阿七咧牙一笑，道：“朴嬷嬷教训得是！”
    朴嬷嬷的老脸微缓了一缓，可转眼又是一沉，道：“你要是死了，我老人家也起个好心替你收收尸，再花两钱送你副小棺材吧！”
    这话没头没脑，可听得阿七额角大跳，正想再套问个此话来由，胳膊已被朴嬷嬷一拽，扯着她绕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道旁树木枯败，残叶满地，似已许久无人打扫，心下更是暗觉不安，挣了挣被朴嬷嬷拽着的胳膊，道：“这不是去‘显阳殿’的路啊？”
    朴嬷嬷却并不说话，反倒将她的胳膊捏得更紧了些，且扯着她加快了步子。这连拖带拽的让阿七顿意识不妙，难怪“显阳殿”常有宫女如翠珠那般忽然消失，莫非都是这朴嬷嬷起的由，搞的鬼？
    悟出这点，阿七猛然用尽全力挣脱掉朴嬷嬷的手，转头便是沿原路回奔，可直到跑得大汗淋漓，却也没见到来时的道口？
    阿七停驻脚步，抬袖抹了把汗，她抬眼四望，枯木残叶似在变幻，似又没变，她惊心的明了，这他娘的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啊？
    想起平老先生曾说，遇到这种诡异邪事，定是不能慌张，越慌越耗心气儿，便是捂着额头竭力稳了稳心神，再细细端看四周景像，还真是一模一样啊，可是那枯枝间隙下的夕阳微光却是明暗不同，就连那些枯树透射在地面的影子也有长短的差异。
    是啊，这立“鬼打墙”的终是邪物，就算再大本事也改变不了那天地间至正至阳的日光啊！想透这点，阿七忙抬眼望天边夕阳，确定西边的位置，这再抬腿儿狂奔起来……
    ……
    在太阳完全沉落之前，阿七总算是出了那片诡异的枯林，低头看自个脚下已是平素的青砖宫道，欢喜之时，抬眼见前头有一座宫殿，气派自是比不得显阳殿和玉烛殿，且此处应当是宫殿后舍，因为只开着一道一道朱红的小门……
    阿七见那小门前背对她立着一个宫装的妇人，寻思是否能上前去问一问路，却见那妇人猛然转过身来，不是别人，老皮老脸，竟端端就是那朴嬷嬷，正神色阴黯，眸光纷杂的将她瞅着……
    “朴……嬷嬷……”
    阿七艰难的扯着嘴角朝后挪步，却是见那朱红小门蓦然大开，不待她反应，便被一股子异力扯了进去，以为会摔个筋骨尽碎，可却似被什么绵软之物托住，缓缓的落在那地面。
    阿七怯怯的掀起眼皮，却刹时惊了，这明明是一处宫室，却是植了一株高大茂硕的桃花树，更奇的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竟是满树桃花，色泽夭夭，桃香袭人，宛若春日……
    而那桃花树下摆了一张汉白玉石的矮案，案后端坐着一正在饮茶的华服女子，容色冷艳，轻轻一抬凤眸，便是艳光四射……
    “韦……韦贵妃？”
    阿七上下齿不断相叩，自觉连话都说不清明……
    韦贵妃微微抬目，轻睨阿七一眼，却也不说话，那双本是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却看得阿七暗暗悚然，立时悟出是自个失了礼数。
    阿七强遏心间惊恐，爬将起来，沉着气对那韦贵妃恭敬的行了个礼，道了一声：“玉烛殿阿七见过韦贵妃！”
    可这番周全的礼数不但没让韦贵妃有丝毫赞赏，反是蹙了蹙秀眉似有不悦，又轻抿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今日是本宫让朴嬷嬷将你叫来的，因本宫觉着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很喜欢你，想将你从玉烛殿要来我这永禾宫当差！”……
    飞来横祸啊！
    这番听来夸奖的话说直白了该就是，“本宫觉着你皮糙肉厚的，定很有嚼劲儿！”
    阿七心间狂跳，皇帝虽是个“失心疯”，但好歹也是个人，可这韦贵妃却可能是个打牙祭都要用人肉的异类啊，赶忙陪笑，道：“奴婢笨得很，还长得一张丑脸，穷贱命，怕糟了韦贵妃的眼！”
    可韦贵妃却似反倒被这话激起了兴致，起身步到阿七跟前，俯下身来，用那涂着桃红甲色的尖长指甲轻抬起阿七那小脸蛋子，扬眉细声道：“我永禾宫什么貌美的婢子都有，却唯独没有这样丑的！”
    说着话时，韦贵妃竟是带起了笑意，浓郁的桃花香气四散弥漫，让人昏沉……
    阿七悄悄掐了自个大腿儿一把，强打着精神，悄瞥那些立在一旁的宫娥，果是个个鲜丽，貌美条正，可是，阿七暗暗惊然发现这些宫娥皆是垂首低眉，面色死白，毫无表情，看起来就如同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
    “她们不吵不闹，不扰本宫清静！”
    虽是看出了阿七眼中难掩的骇色，但韦贵妃却神情恬然的娓娓说道，那长指也在阿七右颊上的乌黑印迹缓缓的摩挲，道：“不过，本宫倒还挺爱听你说话，所以，更想将你留在永禾宫，你可愿意啊？”
    阿七暗思眼下要自救怕还是得靠自个聪明的头脑才是，竭力挤出个可爱的笑来，道：“韦贵妃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分，但奴婢在玉烛殿这些日子，得皇上器重，奴婢这就去跟皇上禀报一声，叩谢了皇恩，再来永禾宫当差，可好？”
    说这话时，阿七心下盘算，只要能先逃出这里，回了玉烛殿去，死皮赖脸的求得“失心疯”留她在玉烛殿中当差，如此，倒还可能活命。
    可不料这话却反让韦贵妃刚还有的些微笑意凝滞，且微微嗔目，那纤手猛然移到了阿七的下颌，长甲嵌进那细薄的皮下，血刹时渗出，一点一滴的顺着那桃红的长指轻轻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