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那顺甲而出的血腥气似乎让韦贵妃一个激灵，猛然收手，蹙眉怒道：“说什么要那皇帝允许？本宫就是杀了你，那皇帝也不敢说个‘不’字！”
    “是，是，是……”
    阿七怯怯应声，身子僵直的匍匐在地板上，听这韦贵妃的口气对那“失心疯”不但不屑，还有明目张胆的怒意。想来也是，是那“失心疯”害得她与丈夫生离，怎能不恨不怨？眼下怕正是因她挂着“玉烛殿”宫女的名头要弄死了她泄一泄愤，这该怎么脱身？
    可韦贵妃却似没有要立时杀了阿七之意，反倒是在转眼之间销融了怒色，带着一缕微笑俯身抬手将阿七搀扶起来，并摁坐在那桃花树下的石案之侧……
    那艳脸儿上毫无征兆而起的笑意看得阿七额角大跳，立时将后背挺得端直，韦贵妃这等又怒又笑的情形，也真是像极了李铁匠的疯老婆，莫非这失心疯还是这刘家皇族的通病，接着见韦贵妃又对那些立在一旁的宫娥抬袖挥手，道了一声：“传膳！”
    很快，那些宫娥鱼贯而入，数样菜色端整的摆满了案头，韦贵妃微抬起眼眸，看了眼一脸端警的阿七，轻柔的笑道了声：“吃啊！”
    那些菜肴着实喷香，肉片，肉丸，肉靡，一应俱全，换作平时，阿七早就忍不住大快朵颐，可此时却只觉肠胃中翻江倒海，这里指不定是多少个“翠珠”啊，吃上一口，就算是活着出了这永禾宫门，此后必定也是冤鬼缠身，不得安宁。
    见阿七握箸不动，韦贵妃凤眸微黯，又有不悦，语声自然也低冷了两分，道：“嫌这些吃食不合胃口？”
    他娘的，能合胃口？将你的同类摆在砧板上，胸脯肉做片，坐凳肉做靡，你能喜滋滋的咽下去？
    阿七暗暗腹诽着，但也连声笑道：“奴婢命贱，一向就是吃素的，吃素的……”
    这胡绉的借口显然不能让韦贵妃信服，那双好看的秀眉皱起，凤眸还略带起些哀伤秋色的将阿七打量，道：“本宫一月前在宫道上见你时，你的小脸蛋儿还有两分圆润，这在那玉烛殿当了一月的苦差，这小脸蛋儿都瘦得凹下去了……定是那皇帝没给你吃饱吃好！可怜哦……”
    这说着，那纤纤玉手便又是抚上了阿七的脸蛋儿，虽满口的怜惜，在阿七听来却是阴阳怪气。肖大娘说吃肥的猪早挨刀，这韦贵妃莫非是嫌她眼下太瘦没有油水，想将她养肥了再杀？
    正这般想着，便见那韦贵妃已是亲手朝她的碗里堆了好几块肥涔涔的肉片，还道：“多吃些！才能长肉！”
    阿七一听，眼泪差一点就汹涌迸发，这是作了什么大孽，才招惹来这宫城中一帮疯魔，早知当初就不该为了求那点儿不着边的富贵而留在这宫中任人宰杀？
    阿七这发红的眼眶，让韦贵妃眸间的哀色又浓郁了几分，忽指着那桌上的肉菜，带着薄怒道：“你若是不将这些吃光了，本宫就将那冯公公和那小福绑来替你吃，可好？”
    “别！别！韦贵妃息怒……”
    阿七颤着手执箸，试着挑起一片油光发亮的肉片，这该是个什么部位？后背还是胸脯？这般一想，当下肠胃翻腾，排山倒海的呕吐起来，只觉着这一辈子对肉食都不会再爱了……
    这副要命的惨相让韦贵妃甚是不满，怒一抬袖，便有两名宫娥同手同脚而上，将阿七摁在案边，韦贵妃亲手挑起一块肥瘦适中的五花肉喂到阿七嘴边，艳容阴冷的道：“你若不吃，本宫就先将那小福捉来……”
    这让阿七本来紧叩的牙关发酸微松，小福是她在这宫中见过的唯一纯善的活人，虽相处短短一月，她却觉着如亲弟一般的想要将他好好保护，人终是要一死的，但死也不要祸害他人，想到此，阿七猛然抬齿狠狠咬上自个的舌头……
    血腥顿时在口中蔓延，从唇角轻沁，将淡粉的嘴唇都染作艳红，衬得小脸一片死白，可她看着韦贵妃惊然的眼神，她忽然壮烈的觉着，她虽一生穷贱卑微，但好歹还存一丝良善，这便是她身为一个人与这宫城中邪祟鬼魅的区别……
    ……
    当然，咬舌自尽的确还是门需要磨炼的技术，初次实践自然是力度角度都大有偏差，这将舌角磕出一口血水后，阿七还是好端端的喘着气儿。
    可韦贵妃却似也被她刚这一咬所撼，并没再逼她吃那些肉食，反倒轻叹口气，抬手从那桃花树上摘下一朵艳红的桃花，优雅轻缓的插在了她的发间，微微偏头打量她那有着乌黑“驴踢印”的右脸，道：“你若愿留在我永禾宫，我可以让你恢复美貌，不再是个人见人怕的阴阳脸，你可愿意？”
    美貌是世间女子梦寐追求，换作七岁那年的阿七定是会满心欢喜的一口应承，可如今她十五了，她见多了“百花楼”那些红颜薄命的姑娘，对于美貌，她早已没了念想，抿了抿尚残在唇角的血腥气儿，老实的摇了摇头，道：“奴婢其实挺喜欢这张丑脸，要不是这张脸，奴婢可能活不到今日呢……”，说着还咧了咧嘴，呲牙笑道：“老天爷特意给的丑，还是要珍惜！”
    这洒脱到有些滑稽的劲头让韦贵妃怔了一怔，蓦然也笑了起来，道：“特意给的丑，这说法有趣！”，又抬指轻拨了拨阿七的下巴：“难怪那皇帝会将你留在身边，本宫也真是越发喜欢你了……”
    “多谢贵妃，多谢，多谢……”
    阿七扯着嘴角陪笑，见韦贵妃眼下这副愉悦的表情，心道这小命该是暂保住了才对，接着见韦贵妃起身出了宫去，但很快却又回转，且手里还多了一只白玉雕花的小碗，碗中盛着的是半碗米粥，搁在她的面前，道：“你先前说你吃素，那将这吃了吧！”
    阿七悄悄垂目细看，那粥色洁白，还冒着热气，细嗅就是谷物纯粹的香味，绝对没有添加什么人牲肉食，而至于那些什么七七八八的毒物应该也是没有的吧，毕竟若要她死，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大可不必如此周折。
    抬眼再看韦贵妃正将她死死盯住，若是再不吃，怕是真要激怒这韦贵妃立时下了杀手，寻思假装吃上一口，含在口中，趁不留意再吐掉便是，遂大着胆子持了小勺，舀了一勺缓缓入口，可刚触到舌间，便有片带着异香的冰凉散溢开来……
    阿七惊然得想立时吐出，下颌却是被韦贵妃猛一上抬，那阵冰凉便是顺滑下喉，想吐也吐不出了。阿七悲哀的摁着自个喉头，悲哀的想那朴嬷嬷说得没错，她果然是要死在一个“吃”上……
    发顶一凉，是被韦贵妃轻抚了抚她头，且听其柔声笑道：“阿七乖啊，这毒不死你的……”
    他娘的，是毒不死，但可能生不如死啊！
    阿七悄瞥那些木偶般的宫娥，没准过不了一刻，她也就是那般没了魂魄的模样，眼泪唰唰双行，拽着韦贵妃的衣袖哭道：“你要不还是杀了我吧，我不想做个木偶人……”
    这哭得韦贵妃不甚其烦，道：“你乖乖留在我永禾宫，便不会杀你……”，说话间，抬指轻点上阿七眉心，她便是轻轻软软的倒在了那韦贵妃的脚畔……
    阿七身子不能动弹，眼也不能睁，她觉着意识在渐渐抽离身体，便是拼力的提醒自个不可睡去，恍惚间，似听见宫门被异力撞开的声响，且感一阵寒风骤然入室，卷起无数枯败残叶……
    接着，阿七听见一道她并不陌生的幽凉怒喝：“将朕‘玉烛殿’的人交出来！”……
    阿七觉着从没如此刻这般觉着这“失心疯”的声音如此的清悦动人，含着眼泪用尽全力撑开眼皮，望向那一身白衣的颀长身影，他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容颜，但那提着长剑的凌然气宇却是让阿七觉着生机……
    她颤抖的朝他缓缓伸出手来，艰难的呢喃出“救我！”两字。这声一出，两道目光齐齐向她看来，接着颀长身影率先将她拢住，她的小手被那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
    ……
    韦贵妃眸光晦黯，脸色微凝，怒视着刘子鸾道：“我已给她服下‘抽魂丹’，皇上若是执意将她带走，她便只有死！将她留下，我还可能放她一条小命！”
    刘子鸾握着阿七的手紧了一紧，绝美的容色蒙上了一层寒霜，低头看向已面色死白的阿七，忽低声问道：“你想留下吗？”
    “不……不……”
    阿七唇齿相叩的果断回答，就算是死那也总好过那行尸走肉般的存在世间……
    刘子鸾微点了点头，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将她拦腰打横抱起，便是朝宫外大步而去，行走间搅起一室清冷的凉风，震落那一树妖冶的桃花……
    纷飞的花瓣中，韦贵妃静默的立在树下，神色哀伤，忽看向那躺在刘子鸾臂间的阿七，狠声道：“阿七，你今日若随他走了，我这就去要了那小福的小命！”
    一股阴寒将阿七笼罩，她已被灌下了那什么“抽魂丹”，必是一死，这要死了何苦还连累了可怜的小福？用力抬手拽住刘子鸾的衣襟，哑声抽噎道：“奴婢……还……还是留下吧……”
    刘子鸾微微蹙了蹙眉，面有不悦，却是将她冰凉发抖的小身子朝臂间拢了一拢，清冷道：“你不是说，朕‘玉烛殿’的人，只有朕能处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