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16 第十六章 花魅


听莫公公说罢,阿七只觉如在这寒冷的冬日,肌肤被划上几道血口子再扔进那冒着寒气儿的淮河一般的惨虐……
    魑魅,山泽异气所生精怪,披人皮,以人血肉为食。
    而不出阿七所料,那“韦贵妃”是只占了新蔡公主肉身的桃花魅……
    话说两年前,刘子鸾继位当夜,夜黑无月,便有桃花魅出现,刘子鸾持高祖武皇帝传下的龙骨剑与那桃花魅大战,却不料那入宫道贺的新蔡公主与太皇太后母子相叙,聊得晚了,出宫恰走夜路,撞见了那已被刘子鸾龙骨剑所伤的桃花魅。
    由此,桃花魅趁机侵入了新蔡公主的肉身,且要挟刘子鸾若是再敢以剑相逼便与新蔡公主同归于尽……
    太皇太后被桃花魅迷了心智,认为保住桃花魅便是保住了爱女,便对刘子鸾以皇权相逼,称若不保住新蔡公主,便要宋国改了姓氏。而太皇太后从孝武皇帝时便垂帘听政,大权在握,且刘子鸾眼下剑法未成,根本无法将那桃花魅斩除怠尽,无奈之下,便只是将那桃花魅暂封在了新蔡公主的肉身之中。
    但那桃花魅要以女人血肉为食才能长存,太皇太后便以刘子鸾的名义将新蔡公主留在了宫中,改名换姓,封为“韦贵妃”,再打着为刘子鸾广纳彩女的旗号,搜罗少女,每月月中,抬上龙榻,当着刘子鸾的面,由桃花魅拨皮吸髓,所以,每一个上了龙榻的女子都是一副惨死之像……
    ……
    “也是因此,皇上扛上了昏暴鬼君的恶名啊!”
    莫公公捶胸顿足,悲愤得很,扭头见阿七摁着额角,小脸发白,便是又道:“明白了?你被抬上龙榻的那夜,那桃花魅本也是要拨了你的皮噬了你的血肉,若不是皇上出手相救,你小命那夜早就没了!”
    说到此,抬指轻敲敲阿七的头,“而且,皇上那夜为救你,受了伤,这龙体才一直都未痊愈!”
    ……
    阿七想起那夜被冰凉缠绕的脖颈和刺痛的头皮,又后怕的一阵战栗,不过,那“失心疯”虽说救了她小命,可能眼睁睁看着先前那些抬上他龙榻的女子惨死在他眼前,这心肠也比那桃花魅暖热不了多少吧?
    俗话说世间男儿多薄幸,君王的情意更是当不得真,当然,那“失心疯”对她这丑丫头不可能是情意,费力将她救下,大概也就是因觉着她丑得有趣吧。可这趣味与那情意是一样的道理,一旦退却了,兴许也就任她被那桃花魅拖去拨皮吸髓了。
    阿七想到此,心下一阵无抓无拿的空荡,扯着莫公公的胳膊,挤出两行眼泪,抽噎道:“你老人家跟皇上说说好话,放我出宫吧!我一个倒夜香的丑贱婢,留在皇上身边,既帮不上皇上的忙,又伤皇上的眼!”
    话未完,便被莫公公狠剜了数眼,且难得发起了怒来:“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心凉?你不是自个说是天生奇相么?想要出宫,除非想法子帮皇上根除了那桃花魅,还这宫城安宁!”,说毕,抚着衣袖气甚的大步走了。
    “心凉?”
    阿七立在原地默了片刻,然后呲了呲牙,心凉的是这宫中的主子们吧,她们贱婢的命在主子们看来不过是牲畜家禽,生吞活拨才最是肉质鲜美……
    嘟嘟囔囔的回到小屋中,取了盆井水,想将泪痕洗上一洗,可刚一低头,便见那清澈的水面浮掠过一片桃色微光,接着便现漫天纷飞的桃花,而那桃花树下立着一个青衣长发的背影,轻纤单薄而又孤寂……
    那水面幻景一瞬即逝,可就那一瞬,阿七清晰感觉出心间猛然一疼,且豁想起那韦贵妃哀伤忧怨的眼神来,她错愕的想,有那样眼神的人怎么会是以人血肉为食的魑魅呢?
    这般发了一会儿神,隐约想起先前昏睡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便是桃花纷飞,而一男一女拥吻于桃花树下,而那女子就是着的一袭青衣……
    阿七摁了摁跳疼的额角,努力想要将那对男女的面容忆起,可梦中的画面却如那屋顶铺了一层冰霜的琉璃瓦,透着微光却又看不清明……
    阿七摇了摇头,一个梦罢了,何苦去想?照常打水浆衣,忙碌活计,到了傍晚,小福奔来叫她,说是皇上有旨催她快去“玉烛殿”守夜当差了。
    这看见小福,顿想起那“韦贵妃”要挟说要先杀小福的狠话,暗暗心惊,忙扯过小福胳膊,面色严肃的低声道:“你以后不要乱跑,要小心……”
    “嗯,要小心永禾宫韦贵妃!”
    小福握着小拳头,鼓着小腮帮子用力点头,道:“但冯阿爷让小福不要怕,说小福也是玉烛殿的人,皇上会护着小福的!”
    见小福这信心满满的小模样,阿七扯了扯嘴角,这等大话也只有哄一哄小娃娃罢了,试问那“失心疯”若真有那万全的本事,怎会任由那桃花魅每月潜入“玉烛殿”,并在那龙榻上食人?
    当然,这些话阿七自是深搁着腹诽罢了,她也不忍让这天真的小娃直面那惨烈的事实,毕竟小矮墩儿惊吓受多了,更不会长个,拍了拍小福的头,抱着席子去了“玉烛殿”……
    殿中惯常没有点灯,莫公公也是不在,空荡的外殿,死寂而寒冷,再一看那张似还残着几许血腥色的龙榻,阿七便觉后背一阵凉过一阵,可是借着月光瞅见那白屏后的颀长身影,这小心脏倒也暂时安稳了两分。
    小福说“玉烛殿的人,皇上会护着”,那眼下定也该是会护着她的,要在这鬼怪靡生的宫中活命,这“失心疯”真是她唯一的遮荫大树啊,这般想着,便是轻手轻脚的将席子铺到殿角,缩着身子,竭尽全力不弄出半点声响。
    可她万没料到,她这打着万分的小心,这下一瞬却听那白屏后传来拍案的怒声:“你这是什么模样?朕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这激流翻腾的怒气让阿七措不及防,刹时惊起,她刚进殿来,默不作声,一派老实,怎的又将他招惹了?不过,听李铁匠说,他的老婆虽有疯病,但每回发病也还是有个端由的。想到此,阿七觉着眼下要想平安度过,得要先弄清这“失心疯”怒气的来由啊?
    头脑正飞快的盘旋着各种理由,却听那屏后传来压抑的细微咳声,她顿时想起听莫公公说这“失心疯”上回因着从桃花魅爪下救她,受伤未愈,这体质一弱,近来天气又寒,便是受了风寒吧?
    是啊,这受了风寒身子不爽利,这心情自然就会不好,就如那花婆每回上茅厕上得不通畅时,就会找人撒气儿。
    想到这点,阿七有了主意,道:“刚听皇上咳嗽,是受了风寒?要不这就去传太医?”
    这话一出,屏后的刘子鸾瞳光微闪,这丑丫头能问出这话,看来对他还是细致的,这心下刹时稍稍畅快,语气便也平缓了不少,只是想起这丫头先前说要出宫的言辞,便仍有些难消的余怒,扬了扬眉,断然道:“不传!”
    阿七这又乍然想起,听冯公公无意说起过,皇帝不见外人,有病也从不招太医,可这不医,病就不好,这病不好,心情就坏,她这为奴为婢的,便没有安生日子。
    阿七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沉重状,道:“奴婢先前看那书上写了一个故事,大概就是说一个叫扁鹊的神医去见蔡桓公,扁鹊说‘呀,你的病在腠理,不治要加重哦?’,可蔡桓公说寡人无疾,不信不理。又过了十日,扁鹊再去见,说‘呀,你的病在肌肤,不治要加重哦?’,可蔡桓公还是不理……后来又过了十日,扁鹊又去见,发现蔡桓公的病已在了肠胃,不治要重,蔡桓公还是不听……这再半月后,那蔡桓公就倒霉的病死了……这故事说的就是病要早治……嗯,想来,大略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当阿七眉飞舌舞的将这故事讲完,半晌后,总算是听那屏后发出了一声轻低的轻笑,道:“很有长进啊!”
    这话让匆匆赶回的莫公公闻声也是一喜,先前皇上因着阴阳未成,心情极坏,此时这一笑,郁结当是有所舒解了吧,看了眼手中端着的药汤,笑道:“皇上,阿七说得有理,太医不传,这是老奴刚亲自熬好的风寒药,你喝上些许?这病要浅中医啊!”
    “对!对!对!”
    阿七拧着细眉,连声附和,这“失心疯”治好了病,身体舒泰,她才可能平安度日……
    这急力的关切让刘子鸾心下先前那点突发火气虽说下了,可那药汤的滋味,他着实不想去尝,侧了侧身子,在榻上躺下,凉声道:“朕不想喝!”
    不想喝?
    阿七额角一跳,暗暗思度,这难道是身娇体贵的怕吃苦药?就说那王牡丹吧,每回患个风寒,就虚脱得眼泪成河,还偏不肯吃药,说是这心本就苦,还吃些苦药,就更觉难熬了。这些娇养惯了的,果是跟她这种吃馊饭长大的苦贱命不同。
    阿七又回想了下那李铁匠哄他的疯老婆吃药的法子,将语气柔和了几分,挤出笑来,道:“不苦的,不苦的!奴婢先替皇上尝尝哦!”
    说着端过药汤倒了一些在小碗里,仰头灌了下去,异苦的药汤划过舌尖沁开一片,连头皮都在发麻。那一刻,阿七真是深刻体会了李铁匠照顾老婆的不易,发自内心的深深同情,同情得眼泪都要翻涌而出……
    刘子鸾从屏间细缝看着阿七那明明苦得泪花打转,却为了讨好于他还要咧嘴装笑的滑稽,再大的怒火却也湮灭,再看她那双带泪的湿亮大眼儿,那心尖上又不知怎的,如被刺了一下般微微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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