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18 第十八章 相思


阿七捏住衣角,紧靠墙壁,感受着这身周飘浮的阴寒,仓惶抬手指了指自个“驴踢印”的右脸,再回想了一下那些神婆收钱驱邪时神叨叨的作派,粗着嗓子念了声“天罡正气”,强装凌然的道:“不放我出去,我就揍得你鬼都做不成哦!”
    这话之后,那片阴风却反是轻抚过她头顶,耳畔还传来一声温柔浅笑:“阿七你这泼皮孩子,连我的声音都不认得了!”
    语声轻落,只见眼前一阵胭脂光晕,氤氲化出一梅色浅影,身姿婀娜,容颜清丽,纤细眉间一朵淡粉五出之花,这不是“百花楼”曾经的花魁梅娘最美时的模样……
    阿七懵了一瞬之后,哭呼着“梅娘”,抬手想将她拉住,但入手的不过凉气一抔,听梅娘无奈的道:“我早已沦为一缕幽魂,握不住的……”
    幽魂?
    阿七感手指间沁过的彻骨寒意,是啊,梅娘在八年前就被寻欢的男人折腾死在了榻上,那惨死之像是她亲眼所见,而眼下这个只能是……是梅娘的鬼魂?
    可是看着梅娘那熟悉的温婉容颜,不论这是人是鬼,阿七都已没了半点惧恐,只是眼泪反倒无可遏制的汹涌喷发,靠着墙根而坐,蹬着腿儿撒起泼来,抽噎道:“梅娘,你知不知这宫里好多七七八八的古怪,连你也来吓唬我……”
    梅娘面露疼惜之色,由得阿七将这许久的惊恐伤感全全哭出,这才扬起凉风轻抚干她脸上泪痕,温声安慰道:“我正是知阿七在这宫里过得不易,便来帮帮你的啊!”,说毕,轻抬纤手一指那角落的黑陶小瓮……
    阿七吸着鼻子瞄了眼那小瓮,瘪瘪嘴,道:“里头该不会是有个没入土未安的吧?是想让我去帮忙刨个坑立个坟?”,胡乱抹了抹脸上泪痕,“啧,这种事你直接讲嘛,偏要来吓唬我一回,也好在我阿七胆儿大,不然眼下就轮到别人给我抬尸刨坑了!”
    虽是碎叨着一脸不满,但仍是步上前去打算抱起那小瓮,却是被梅娘含笑止住:“谁跟你说里头是个要入土的?打开瞧瞧,里头可是有宝贝啊!”
    “有宝贝?!嘿,你早说啊!”
    阿七瞬时欢喜,迫不及待的抠开那瓮盖朝里瞅去,可下瞬便是失望的呲了呲牙,那瓮中堆着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只不过是些细碎的红豆,虽说色泽还算鲜润,但也真算不得什么稀罕的宝贝……
    见阿七那贪财未成,朝她翻着白眼的滑稽小模样,梅娘掩口笑道:“刚才那小福不是对你说,那皇帝爱吃‘红豆粥’么?此物益气补血,舒心解郁,你将皇帝哄得龙心大悦,定是会重赏你的吧?”
    这么一讲,阿七立刻觉着这瓮红豆的确是个精贵的好物啊,这深沉缸底,的确暴殄天物,咧嘴笑道:“梅娘,你待我真好!以后,有你在,我便不会做错事了!”
    “以后?”
    梅娘微微一喃,神色微晦,然后不置可否的轻浅一笑,手间阴凉抚过阿七的头顶,又叮嘱了几句天寒加衣,这才消隐而去……
    ……
    阿七取了些红豆回到御膳房,淘洗妥当,再浸泡上一个时辰,与米一同装进陶罐,再加入些微陈皮,少量蜜糖,熬煮成了一罐浓稠的素粥。路过灶头时,见有御厨新出蒸笼的雕花软糕也甚是蓬松,便拈了几块,与粥一并用托盘端了,回了“玉烛殿”。
    本是想请莫公公奉膳入殿,可莫公公此时却是不在此处,寻思这天寒,这粥见风就凉,便是硬着头皮送进了殿去,悄瞥那白屏后的身影,大着胆子道:“皇上,奴婢给你拿了些饮食,趁热吃一点吧?对身子好!”
    半晌,听那白屏后微微叹气,道:“端进来吧!”
    “啊?啊!诺,诺……”
    阿七赶忙应诺,心下却对那屏后的风光生出无限忐忑来……
    进宫这段日子,还第一回被允许踏入这白屏后的禁地,本以为该有些惊人眼目的奇处,可抬眼一看这白屏后的内室却也不过是一张硬榻,一张矮案,比起她先前住的那小屋也不过是多了一只煮茶的精致小炉和一套白瓷茶具罢了……
    宫外传说皇帝昏暴且淫靡。若只说这“失心疯”残忍,杀人不眨眼,还不算太过冤枉的话,而要说他既淫且靡,这就真要道声“放屁”了。这些日子来,既没见他左拥右抱,也没见他夜夜笙歌,反倒是宫室简陋,饮食寡素,这日子过得还比不得那些出入“百花楼”的名流公子,夜夜都是一掷千金……
    ……
    见刘子鸾已从榻上起身坐到了案前,阿七忙将托盘搁下,可刚将那碟子雕花软糕搁到他面前,万没料到,见他眉目一凌,骤然扬手,连着那瓷碟子一道扫在了地上……
    这突入其来的脾气让阿七刹时愣怔,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再出,这刚还如一潭静水的眼眸怎的转眼就掀波扬浪的带了怒气?
    他娘的,“失心疯”……
    阿七扯了扯衣角,慌忙跪地去收拾残局,可拾起那雕花软糕,却刹时明了这“失心疯”发病的缘由了,细看这雕花软糕上头雕的竟然不是别的,端端是朵桃花。他娘的,这怎不让人刹然想起那吃人的“桃花魅”来,就是换作她也会恶心得呕出隔夜的饭来。
    这也怪她自个,刚怎不看清一些,便觉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而端了来。
    想透了这点悬虚,阿七偷瞥了眼刘子鸾怒色难消的神色,略一思量,忙将那雕花软糕胡乱塞进嘴里,囫囵着道:“什么鬼玩意儿,都由奴婢来一口吞了它!”
    刘子鸾见着那被他砸在地上的雕花软糕竟是被她塞进了嘴,赶忙拧着眉喝道:“吐出来!不知脏的玩意儿?”
    “嗳,嗳……”
    阿七见皇帝已无责怪之意,这才暗舒口气,连忙将她熬的那红豆粥盛了一碗,捧到刘子鸾面前,战兢的笑着讨好道:“这红豆粥是奴婢熬的,最是养胃,皇上趁热喝!”
    这般死皮赖脸的阿谀奉迎,却又不让他心生厌恶的,刘子鸾觉着这丑丫头还是第一个,且这讨人高兴的手法也是出人意料得很,再看那红豆粥,熬得还真是浓稠,微飘甜香。幼时,他的母亲就常做红豆粥给他吃……
    他母亲曾告诉他说,红豆又名相思……
    传说周时宋国有个叫韩凭的男子,貌美的妻子何氏被宋康王看重,意图强霸,韩凭夫妇便是双双殉情自尽。宋康王恼怒,不许夫妇合葬一处,非让他们的坟头相遥而望。可不料几宿之间,两棵大树从两座坟头长出,两树树干曲折,树根交结,树枝交错,竭力靠近,而那树上还出现了两只鸳鸯,一雌一雄,长栖树上,日夜交颈,悲鸣之声,甚是悲凄。由此,宋国人称这种树为“相思树”,而这树上的红色果实便叫作“相思”。
    记得母亲最后一次说这个传说时,是他十岁生辰,父皇刚驾崩,他的长兄继位,将母亲与他一同禁足在“凤鸣堂”,母亲日日悲伤落泪,还说将来她死了也是无望与他父皇合葬的,尸身怕是也要化成一棵树,精魂化作孤鸯,日夜悲鸣。
    而那一日,母亲最后一次熬了一碗红豆粥给他,并抬起因病重而枯干的手,颤抖的抚着他的发顶说:“鸾儿,记住这个味道,若他日,你遇见一个做红豆粥也是这个味儿的人,记得留在身边,好好珍惜……”
    可这些年,御厨换了一拨又一拨,尝过的红豆粥难以计数,却没有遇见那个记忆中的味道……
    ……
    阿七见皇帝捏着勺子,迟迟不动,莫不是对她熬的这粥也不满意?该不会是因着这红豆的色泽与那桃花都是艳色儿的,也让他浮想了联翩?
    疏漏啊,天大的疏漏啊!
    阿七正在忐忑,莫公公已是回转,见了这糕点滚落七零八落的场面,刹时明了这其中周章,这丑丫头,真是不知轻重的,忙上前去端粥碗,且笑道:“这御膳还是要由老奴先行试吃才好!”
    刘子鸾这才从回忆中回转了思绪,淡淡道了声:“不必了!”
    说着,持勺舀了大口送进口中,那淡香微苦却又回甘的味儿顿在齿舌间弥满开来,不太舒爽的干涩咽喉也清润起来,而这个味道一直伴着记忆存留在味蕾,他丝毫也不陌生……
    他握勺的手颤了颤,可是一个吃馊饭剩菜长大的苦丫头,怎会做这样一道良膳,抬眸看向阿七,竭力佯装平静的问道:“这粥……不错,是哪里学来的?”
    听这一夸,阿七舒了口长气,忙老实回话:“奴婢七岁那年,‘百花楼’梅娘的一个昔日好姐妹来看望她,见奴婢还算机灵就教奴婢做了这道粥,还说这红豆又叫‘相思’,给奴婢讲了个周朝时韩凭夫妻化树的传说……奴婢觉着感人,就一直记得了……”
    这番话一出,别说刘子鸾心上大震,就是莫公公也暗觉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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