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0 第二十章 初雪


见莫公公那拧眉忧心的模样,阿七轻嘘口气,那“失心疯”这白日还好好的,眼下难道又发了疯病?轻脚轻手的踮到廊角,扭头却见冯公公却是拖着他那风寒老腿儿,由小福扶着抖抖嗦嗦而来。
    阿七正要上前帮忙搀扶一把,并问上一声,这天已昏黑,还不歇着?却见冯公公到了殿门口的台阶,便是甩开小福的小手,扑通一声猛然跪地,咚咚的朝着殿中磕了几头,再抬头时已是老泪横流,道:“老奴再求皇上救救晋安郡公吧,他三朝元老,忠心耿耿,定没参于江夏王的谋反……”
    阿七顿时明了,这是想求皇上不要顺了太皇太后之意在那灭杀柳家满门的圣旨上摁印,见莫公公大步跨出,对冯公公低声喝道:“先前便让你不许生事!皇上的处境,你当深知……况且,柳进元是真参于了谋反!”
    冯公公却是一副豁出了命去的架势,又朝台阶上爬挪了两步,哀声道:“皇上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就当是可怜晋安郡公年老,救他一命吧……”
    说着,毫无预警的猛爬起身来,狠狠撞上了那殿前的朱红大柱,额血四散飞溅开来,在青石地砖上散开一片异红……
    阿七顿时惊然,箭步奔上前去用力捂住冯公公鲜血迸然的额头,小福已吓得嚎啕大哭:“阿爷,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啊……”
    可冯公公伤朽的身子不断颤抖着,鲜血在满脸的深纹流淌,浑黯的双目也已被额血染红,明明已看不见,可却死死望向殿中的方向,道:“老奴先父因禀直书写史事而获罪处死,牵累老奴也受刑入宫,这几十年来,老奴一面痛恨这宫城地狱,鬼怪重生,一面却也再干不出一件见得光的事情……老奴今日要死了,老奴希望皇上以后能活得像个人样……”
    ……
    这番话说完,冯公公便已是陷入了昏迷,阿七却从没如今日这般端视这张染满鲜血的老脸,她从没想到这貌似滑头鬼祟的老家伙竟在千疮百孔的岁月后,还能如此坚笃,而这份坚笃,让她暗暗震撼,她忽然明白这兴许就是这老家伙所说的“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阿七自认为这些年她看多了生死,心已凉薄,可此时也蓦然随着小福脱口大喊道:“冯公公,你不要死啊……”……
    殿中死寂中乍然传出一声幽凉:“朕也不允骂了朕的人,死得那么痛快!”……
    这话一出,莫公公自是领悟圣意,随手撕下小福一块衣角包扎住冯公公的额头,背起朝殿后屋舍而去,且对阿七道:“先前皇上赏你的伤药可还有剩?那可是止血愈伤的奇药!”……
    ……
    阿七回到“玉烛殿”时,已是四更,惊见那白屏之后竟是难得的燃了一盏昏黄的灯火,摇曳映出那颀长的身影,正想躬身问上一句可有吩咐,却听他淡凉道:“死了吗?”
    阿七扯了扯嘴角,这“失心疯”明明想关心下那冯公公的安危,说出的话来却是这般的不沾人气儿,忙笑道:“多谢皇上先前赐的伤药,老命总算还是保住了呢!”
    这话一回,那屏后灯烛却是骤灭,也再没有了回音,似是躺下睡了……
    阿七轻嘘口气,轻手轻脚去殿角铺席,裹了被子正要躺下,却又听那屏后传来语声:“明日早朝,朕的衣冠备好了吗?”
    早朝?衣冠?
    阿七被问得发了瞬懵,她入宫这些日子,就没见这“失心疯”上过早朝。莫不是被冯公公骂得醒了神,打算振作了?不知怎的,阿七竟也为此觉得有些微喜悦,忙奔去衣箱,捧出那压了箱底的袍服,细细将那些叠出的皱褶抚平,检查有无虫蛀之后,再用香细细熏过……
    忙完这一切,天已是微白,莫公公为刘子鸾束好大带,正了衣冠,难掩忧心的轻声问道:“皇上,真要上朝吗?”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大权在握,而前些日子因着阿七得罪了“韦贵妃”,太皇太后对皇上本就有了怒意,若皇上这又忽然上朝且违备懿旨,定会让太皇太后警觉皇上羽翅渐硬,难免心生废意。
    “走吧!”
    刘子鸾容色清寒的步出殿外,刚走下殿前台阶,天空竟是飘起了小雪,浓郁的寒气在他长睫上积聚,他刹时驻步,建康已是许多年没下过雪了,这毫无征兆的雪意,可是上天在警示什么……
    头顶骤然多了一把青面绸伞,扭头见阿七将伞双手高举将他罩住,且仰着小脸,望着天空,大眼中满是希冀的道:“听老人家说,下雪了,明年就会有好收成了,也就是说明年定都会开始赞颂皇上英明呢!”
    “英明?”
    刘子鸾唇角微恙起浅凉笑意,有些清苦,缓缓步上銮舆,顿了一顿,又蓦然回头看向阿七,她立在台阶下,正伸手接住一飘飞的雪片,显然是因少见雪景,兴奋得眉眼弯弯……
    刘子鸾也不觉微微笑了一笑,抬袖掩口轻咳了一声,佯装端谨的沉声道:“既降下瑞雪,那今日起,就升你为女祝吧!”,见她尚不能回神,忙又补充道:“月俸也加为三百铢吧!”……
    “三百铢啊?”
    阿七忍不住咧嘴欢笑起来,连声马屁道:“皇上英明,英明啊……”,还狗腿的替皇帝撩开銮舆垂帘,躬身相送,又说了一连串的奉承话……
    ……
    这以后就是月俸三百铢的女官了,阿七觉这擦起地来都格外的干劲十足,将殿内殿外的青石地板擦得一尘不染后,又持了扫帚将殿前的薄雪扫了一扫,遥听着“太极殿”远远传来的浑宏的钟响,思量皇帝此时定已在“太极殿”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了那宽恕江夏王和晋安郡公的圣旨,没准明年建康百姓真是会开始赞颂皇帝英明呢?
    这般一想,阿七顿觉着她这个“玉烛殿”新晋的九品“女祝”也很是荣光呢,当然,这多收钱就该多办事,这个时辰御膳房的炉子该是空着,正好去熬一罐红豆粥,待皇帝回殿便恰可以入口,这一高兴便定又会重重赏她……
    ……
    可阿七端着红豆粥回转“玉烛殿”时,等来的却不是下朝的皇帝,而是一行凶煞的羽林兵,不由分说,便是就在殿前将她五花大绑……
    阿七低头瞅了眼这绑身的粗硬麻绳,正打算问个究竟,见朴嬷嬷从前头廊口绕出,冷面冷脸的喝道:“你这该死贱婢,擅自篡改了圣旨,太皇太后懿旨捕杀!”
    篡改圣旨?
    阿七惊了一瞬,这言下之意是说皇帝宽赦江夏王和晋安郡公的圣旨是她偷改的?他娘的,真是高看于她,试问她一个名字都写不太利索的小贱婢,能改得出那圣旨繁复周折的辞句?
    不过,太皇太后和这朴嬷嬷定也该明了她一个倒夜香的没有学问吧,可却偏要给她安上这样一个涛天的罪名,想来定是因着皇帝违了懿旨,这要先杀了她这小贱婢泄愤?
    想透这点,阿七扯了扯嘴角,这便是书中所说的杀鸡儆猴了,身为一只小鸡崽儿便是该预料这随时会被放血的命运啊,可是又一想,那高祖遗书中不是说她是能皇帝帮肃清魑魅魍魉的助力么?那皇帝定是会想法子保她小命才对吧?寻思到此,倒也不挣不扎的任凭羽林兵将她押去了宫城掖庭……
    而阿七一路上的安静泰然倒让气势汹汹的朴嬷嬷有些意外,亲自将阿七推进一间尘灰漫布的空屋后,抬起粗剌的老手揪住阿七的耳朵,道了声“丑丫头,老实些,休想打那要逃的主意!”
    “哪敢啊?”
    阿七咧嘴一笑,揉了揉被揪得生疼的耳朵,再瞥了眼这空屋,西墙两扇窗户皆以木条钉死,果然插翅也是难逃,而东墙壁上还有些早已干涸的血痕,兴许是有人撞墙的残留,而墙角还扔着一条沾灰的白绫,不知是不是先前有人在此处上吊自尽而未来得及收拾……
    “这么大块料,大可做两件衣裳啊!”
    阿七将那白绫拈起来抖了抖灰,触手细腻,还是块尚好的材料,扭头问朴嬷嬷道:“该不会就要用这个绞死我吧?多浪费啊!”
    死到临头,还敢发癫胡绉的,朴嬷嬷还是第一回见,老脸僵硬了一刻,转身出屋锁门,冷喝道:“小贱婢这是还奢望留一全尸?午夜就斩,人头落地!”
    斩刑?
    阿七摸了摸自个的脖颈,这人头掉了,可是碗大的疤,不过,这不是要到午夜才斩么?皇上定是有足够时间来搭救她的,这般一想,心下又安然了两分……
    本以为皇帝很快会来,可直等到天色已暗,日头西沉,也没人前来搭理,日落了,魑魅魍魉该是又要大肆出没了吧!阿七望这屋中空荡而死寂,心下渐有些慌,从那屋门缝隙窜进的寒风让她打个好几个冷颤。
    幸在那卷高祖武皇的竹简还搁在袖中,抽出紧握手中,胆子倒又壮了一些,只是昨夜未眠,今日又强撑整日,眼下天色一暗,那困意便是汹涌来袭,绻在墙角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迷迷朦朦间,阿七惊觉身子轻飘起来,竟是踏足在一片轻软小云头,而前头一朵祥云上矗立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一身金甲,手提长剑,威风凌然,这模样衣冠有些眼熟,不是与太庙中高祖武皇帝的画像相似么?……
    阿七凑上去想看得真切一些,可就这一看却让阿七险些惊脱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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