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太皇太后行事手段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
    阿七一阵心惊，可是侧目见刘子鸾却是面无表情，细雪纷纷中，那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更如同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又听萧爻道：“但臣救下了晋安郡公幼子，眼下隐于乡野，安顿了妥当！”
    闻听此言，刘子鸾才微微点头，道：“朕也知此事难办，辛苦你了！能替柳家留下一线血脉，也是功劳！朕得赏你！”
    萧爻目光哀伤的道：“臣的命是皇上所救，一心效忠，不敢要赏，臣也定想方设法帮皇上夺回皇权，肃清朝纲！”
    刘子鸾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萧爻所谓的“命是皇上所救”，不过是他父皇孝武皇帝时这萧爻年少鲁莽说了些大不敬的言语，父皇不悦起了杀心，而他母亲江氏便让他去开口去为萧爻求了个情，这区区恩惠，根本算不得救命之恩，道：“可朕还是想赏你些什么才好？”
    皇帝的执意让萧爻也做了思量，忽侧目看了阿七一眼，又行了一礼，道：“皇上隆恩，臣倒真想求皇上赏臣一道圣旨，先前臣的远房表妹王牡丹，为求自保，便将这位阿七姑娘误送进宫，王牡丹眼下逃亡，不敢见天日，求皇上饶王牡丹死罪且恕她为良民吧！”
    刘子鸾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这人有所求才让他心安。萧爻躬身谢过，告退离去，只是不经意间悄看了阿七一眼，目中涌起无人察觉的纷杂……
    ……
    待萧爻离去后，刘子鸾才轻叹了声气，忽又似想起来什么，抬眼望向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见那溜圆的阿灵正扑腾着小翅膀试图立在那梧桐枝桠上，却总是肉掌打滑，用前脚抱着树杈子不满的碎叨：“我可是上天入地无人能及的剑神，还比不得那些徒有羽毛的凤凰不成？哼，凤凰能在梧桐停得，本剑神怎就停不得了？”
    阿七嘿嘿一笑，随口插言道：“凤凰就算是被拔光了毛，也没你这么溜圆的……”
    话未落，自然又气得阿灵嘤嘤的叫唤着落在阿七肩头，抬起肉掌便要发道小闪电，被刘子鸾抬手掳过，蹙眉轻声道：“别闹！去打听下江夏王满门的尸首安顿在何处？”
    阿灵刚抬起的小肉掌抖了抖，垂下绿豆眼，道：“我早就从那些野鬼那里听说了，江夏王全家的尸首眼下都搁在东府的义庄呢！”
    东府的义庄？
    刘子鸾点了点头，抬手将阿灵放飞，并叫来一直守在院外的莫公公，道：“这就给朕找身寻常人家的丧服来，朕这便要亲自去一趟义庄！”
    此言在阿七听来并没什么异样，叔祖停尸无人收殓，做晚辈的前去送上最后一层也是人之常理，可莫公公闻言却显是一惊，神色也是少见的战兢，忧心道：“皇上，江夏王死前定认定是皇上下旨灭了他满门，对皇上定是心怀怨恨，死后难免化成厉鬼，眼下头七未过，皇上此时前去，难免伤了皇上龙体啊？还是由老奴前去吧！”
    “江夏王的厉鬼，朕若都斗不过，你一把年岁了就更是送死！”
    刘子鸾轻拍了拍莫公公的肩，让他宽心……
    主仆俩这又生又死的对话让阿七也觉出了皇帝去趟义庄绝不是去见自个叔祖最后一面那么简单，而厉鬼可真不是随便胡绉的呢，就说她七岁那年，那害死梅娘的男人，满门就遭了不明不白的惨死，都说是梅娘厉鬼复仇。虽说此后听神婆所言，由她去给梅娘做了头七守坟三日方才平息，但试想如梅娘那般善良的人都会因怨化凶，就更别说江夏王这些活着时本就没少杀人的皇族了……
    想到此，阿七凑过来，脸难的道：“要不，还是待过了头七，待那江夏王入土为安了，买些香烛祭品再去坟头打照面吧？”
    这好意的一句，却遭阿灵喷了一脸口水，且嗔眼唾道：“丑丫头少出馊主意！待江夏王入了土，那双眼就毁了，还怎么挖出来安在高祖武皇帝的眼睛里啊？”
    挖眼？
    阿七惊然莫名，但很快从阿灵的碎叨中悟出，高祖武皇帝不是被鬼魅挖去了眼珠么？这便不能照看子孙，护佑国运，而只要重新安上一副双眼，以高祖武皇帝的英武，魑魅魍魉便不敢那般无忌横生了吧？
    当然，这能安进高祖武皇帝龙目里的眼珠子自然也不是谁的都行，而江夏王在皇族里辈份最高，是高祖武皇帝亲生儿子，血缘最近，这眼珠子自也是最为可用的。
    悟出了这其中的玄奥，阿七就深刻明了莫公公的担忧了，想从惨死的尸身里挖眼，那厉鬼不更是怨恨深重。扭头见刘子鸾已换好一身白粗布的丧服从“凤鸣堂”中走出，阿七觉得第一回见人能将丧服穿出那等玉树临风的味道来，这张脸其实也真是好看的，无论男女生成这样都是“妖孽”啊！
    阿七的打量让刘子鸾微蹙了蹙眉，这丫头定又是在心里头盘驳他的长相了，可他从小便不喜这张雌雄难辩的脸……
    幼时，他母亲怕他被父皇的皇后妃嫔所害，从他出生当日便对外谎称生的不过是个女儿，也将他当做女孩来养，给他穿女装，梳女髻，也不许他跟“凤鸣堂”外的宫人擅自接触。母亲出此下策本是为了护他周全，可不想他到了念书识文的年岁都还不太分得清自个是男是女……
    直到十岁那年，父皇驾崩，母亲自尽死在“凤鸣堂”，死前对他说：“鸾儿，母亲要走了，不能再照护你了！宫城西北有一处宫墙，你从那出去，过了墙外那片乱坟矮丘，朝南走……去淮水边的‘百花楼’找母亲的好姐妹梅娘，她会保护照顾你的！”……
    可是，他尚未到了“百花楼”便在街头听说那位梅娘早在七日前已被寻欢的男人折腾惨死，眼下还化了厉鬼复仇灭了人满门，接着又听说“百花楼”花婆让一个倒夜香的丑丫头阿七独自去给梅娘做头七守坟三日。
    他那日傍晚守在“百花楼”外，果远远望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提着香烛祭品正从“百花楼”而出朝城外的乱葬岗而去。他那时自觉无处可去，想那梅娘既是母亲的好姐妹，便该替母亲去拜一拜吧，便是尾随了那小丫头。
    他深深记得，那年林花早谢，春红匆匆，而她在寒雨晚风中猛然停步，还抖抖嗦嗦的点燃了一根拜坟的香烛，这才缓缓的转过身来，扯着嘴角将他狠狠打量，然后似舒了一口大气，拍着心口道：“哦！你有影子的，你是个人呢！”
    那张阴阳脸在她手中的香烛昏晦摇曳的火光中明明骇人，可配上她那瞪眼噘嘴的表情却只是让他觉着有两分可爱的滑稽，可转而见她又一脸不满，叉着小腰，哼声道：“喂，这个长得还很好看的小姐姐，看你穿得也挺光鲜的，又不是鬼，怎的要一直跟着我啊？成心吓唬我么？哼，我阴阳脸阿七会怕你吓？”
    他抚了抚身上那身由母亲旧衣改出的淡绿色衣裙，生平第一回见着年岁这般小就这般泼辣的丫头，没好气道：“我并不是跟着你！”
    “哦？”
    听他出声，见她傻愣愣的发了阵懵，然后忽然指着他鼻子愤愤道：“听你声音，你肯定不是小姐姐，你是个男的……”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回有人如此直白的言明他的性别，如同衣裳被拔光般羞怯的不知所以，蹙着眉不言不语。
    可这兴许在她看来便是死不承认了，不待他反应过来，竟就是将袖子一撸，上前便来捞他的裙底拔他的下裳，还气愤的道：“我听‘百花楼’的姑娘们说男人跟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裤裆里的那点玩意儿……看，看，看，你有这玩意儿呢……看你还敢冒充姑娘？”
    如此胆大包天的疯癫丑丫头，他那一瞬真是心生杀了她灭口的歹念，可接着又见她摆出一副与年岁不符的老成来，道：“你说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啊？做男人多好啊，非要冒充女的，看‘百花楼’那些姑娘多惨啊，就说梅娘吧，死前就常说恨不得生为男儿呢！”
    又摆手做出一副大度模样，道：“快些走吧！这快到乱葬岗了，有好多鬼，吓不死你个脑子被驴踢的傻子！”
    脑子被驴踢？傻子？
    他虽被假冒女孩度日，但因父皇护佑也从来无人敢对他这般不恭不敬，捏紧衣袖强遏住怒气，道：“我母亲说那梅娘是她的好姐妹，我本想投奔，可她既然已逝了，我便理应去拜祭她一下！所以，我脑子并没被驴踢过！我也不是傻子！我也并不是跟着你！！！”
    “啊？”
    这番辩解后，见那丫头竟是又发了瞬傻，然后却又很突然的上前来牵他的手，还一改先前的泼辣疯癫，咧开那正缺了门牙的小嘴，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灿烂，很是热情的道：“呀！呀！呀！你就是梅娘活着时提起过的那个好姐妹的娃娃呀……梅娘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放心了，放心了，梅娘不在了，我阿七也会照顾你的！呵呵呵……”
    他当时尤带怒气，却又觉着实在可笑，一个至少小他三四岁，个头还不到他胸口的穷贱小丫头竟是敢大言不惭的说要照顾他？可是她的小手牵来之时，她小手掌的暖意却让他心间莫名一颤，他竟觉着与这个小丫头如同早就熟识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