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7 第二十七章 傻子


刘子鸾轻瞥了阿七一眼,这丫头自诩聪明,可却一直眼拙得没认出他来。不过,她从小虽说疯癫泼辣,但倒是言出必行,就如当年她说要替梅娘照顾他,还真不是夸口的大话……
    ……
    记得那时,这丫头领着他去梅娘坟前拜过后,便将他领到乱葬岗旁的一间破败的小茅舍,说是守坟人死了留下来的,可白白住上一住,接着见她打了个饿嗝揉了揉肚子,竟是奔去那梅娘坟头,将那刚摆了不过一刻的祭品粗饼捧了回来,狼吞虎咽的啃着,囫囵道:“我是梅娘活着时最心疼的人呢,她定是见不得我挨饿的……”
    还顺手拨拉了两个给他,说什么:“你是梅娘好姐妹的娃娃,梅娘也是要好生照看你的,也不会见你挨饿的!呵呵呵,你也可以吃……”
    虽说他刚会说话时,他父皇便逼他修习仙法道术,服用丹药,辟谷不食,但见她啃饼啃得满嘴饼渣那般满足,也忍不住试着啃了一口,顿时被那粗糙的饼食呛得不住干咳……
    这副模样自也是遭了丑丫头白眼嫌弃,老成的叹气:“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娃娃啊,就是吃不得粗食!”
    虽这般碎叨着,却是又奔了出去,一个时辰后满头大汗的回来,而衣摆里却兜着两块尚还新鲜的糕点,递到他面前,让他快吃,还很得意的说是去孝武皇帝那尚没完工的陵前摸来的祭品,很有道理的道:“我可是磕过头了的!修皇陵的时候,我也有份去帮忙搬砖哦,我拿这一点点,也是工钱!”
    这种胆大到没脸没皮的丫头他也是第一回见,可是那白嫩的米糕的确是他父皇生前爱吃的,小时他刚开始辟谷时,饿得难受,父皇便会拿这种米糕鼓励他,只要练好下一招剑法,便可允他吃上一口。如今父皇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悲伤的咬了一口,低声道:“很好吃!”
    听他这样说,那丫头顿时又笑得眉眼弯弯,模样可爱,而此后三日她都会在天未明时就去偷回些祭品来搁在他的席边,再出去给梅娘守坟,而就这样他也在那破茅舍安然的住了三日……
    那夜她打着呵欠回来茅舍开始收捡那些拜祭的用品,他知她守够三日,这是要回‘百花楼’了,他竟暗暗的觉着有些不舍,又见她抓着头皮,道:“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能去‘百花楼’的,要不我领你去街头的平老先生家吧?平老先生一个孤老头儿,也没个人照应,也怪可怜的呢!”
    小小年纪,思虑还很周全,他也觉得妥当,便是点头应了,可在那平老先生家待的第二晚,莫公公便来找到了他,说是他的皇兄下旨要将他接回宫去。此后,他便回宫在“凤鸣堂”足不出户的住了几年,接着便是皇兄被废而死,太皇太后兴许是觉他被当作女孩养大,性情柔顺易掌控,便是立了他做这皇帝。
    而他也的确的扮演着一个不问政事的傀儡,直到那夜又一个新鲜的“人牲”被抬上龙榻,可这个“人牲”却并没有颓丧的求死,而是拼了力的想要活命,黑暗中,他看见那个“人牲”的脸,右脸一块乌黑,那驴踢印的模样,他怎么可能忘怀?
    他那一刻没有多想,拼命的从桃花魅的爪下将她救回,亲手抱去“凤鸣堂”,还将自个贴身的素衣套在她未着寸缕的小身板上,感受着她小身子传来的暖热,他这些年难得的笑了起来,谁都不知那在乱葬岗破茅舍的那三日其实是他有生以来最畅亮的时光,而这丑丫头自个定也不知她是个多么可爱有趣的丫头……
    ……
    回想起过往,刘子鸾唇角微微挑了挑,轻抚了抚身上的粗布丧服,却瞪了阿七一眼,装出一派肃然的沉声道:“在朕回来前就在‘凤鸣堂’待着,这里朕设了结界,外人进不来的,记得了?”
    阿七自是连连点头,又纠着小脸担忧的道:“皇上要不带些什么避邪的符咒......”,头上顿时挨了一下轻栗,听他道:“朕十岁时也是个在乱葬岗住过三日,还拿祭品裹过腹的人,你是脑子被驴踢过的傻子么?活人都不怕,鬼还有什么可怕?”
    这话之后,刘子鸾轻轻一笑,转身抚袖步出了院门,阿七却是呆立在那梧桐树下,半晌回不得神,住过乱葬岗,拿祭品裹过腹,怎这么像她干过的事?而“脑子被驴踢过的傻子”也怎这么像她说过的话?
    直到那细雪落进眼睛里,她才惊然回神,捂着额头,颤颤的想,他娘的,真是自作孽啊!当年竟是斗胆包天拔了皇帝的裤头……
    阿七捧着小脸坐在“凤鸣堂”阁楼的台阶下,翻着眼皮瞅那雪夜天空,昏晦不明,没有星星,可是却不觉想起七岁那年在那乱葬岗为梅娘守坟时,头一晚便在乱葬岗遇到“鬼打墙”似的邪事,怎么也找不到回那茅舍的路,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来找到她,还指着天空的北斗七星对她说:“白日找不到路,便看日头。而夜里找不到路,便看星星?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南,天下皆冬。”……
    那时觉着,这真是一个好有学问的小哥哥啊,只是那脑子不太清明,竟是冒充姑娘,还总是沉默静坐,似不会饿也不会笑,该不会是如李铁匠的疯老婆般有些古怪的病症吧,不由深深的有些同情,还下决心定要替梅娘好好照看他,可没想到将他带去平老先生家的第二日,他便忽然的不见了踪影。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那小哥哥定是被人贩拐走了,还为此伤心内疚了好久,去梅娘坟前也哭着说了好几回:“我没照看好那小哥哥,毕竟他脑子不好使啊,平老先生年岁大了怎么照看得过来?都是我的错!”……
    虽说她完全没想到过那个被打扮成女孩模样的“傻子”会是一个堂堂的皇子,不过真好,那小哥哥还好好的活着……
    阿七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此时那“傻子”定该是已到了那东府义庄,可眼下时辰已近午夜,正是厉鬼最为凶戾的时候,他不会出事吧?遂自掌了个嘴巴,道:“不会的!不会的!那‘傻子’可是有高祖留的什么龙骨剑呢,再凶的厉鬼能凶过高祖的剑?”
    可是直等到天光将现,刘子鸾也尚未回转,阿七更是担忧起来,虽说有高祖的剑,可不是说他的剑法还没大成么?更何况这是去盗尸挖眼的,干得本就不是人事。
    正在捂额嘀咕,听院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还听小福轻声道:“阿七姐姐,阿七姐姐,我刚帮御膳房的公公出宫去置办菜肉,刚一出门,‘百花楼’的花婆就拦着我让带个话,说是有要事要见见你,眼下正等在小宫门外呢?”
    “花婆要见我?”
    阿七愣了一愣,那肥婆子能有什么要事?但还是悄去见上一见吧,虽说皇帝交待她不要出这“凤鸣堂”,但眼下天色未明,不走宫中大道,抄些小路,应是无人发现她的……
    心怀着侥幸,这便是出了院门,随小福到了那下等宫人出入的小宫门处,这天色尚早,尚无人进出,而花婆裹着一件红锦面的大袄子,蹲在黑漆漆的墙角,双手相抄拢在衣袖里头,看上去如一颗倒栽在土里的萝卜,可是那用桂花油梳得溜光的头皮已落满了未融的雪花,可见在此等了至少大半宿啊,想来真是有什么要事?
    阿七轻手轻脚挪上前去,措不及防凑她跟前,扯出个鬼脸,嘿笑道:“大冷的天,不在‘百花楼’烤火享福,来这蹲着发什么霉啊?”
    “呸!你个驴踢脸死丫头……”
    花婆显是蹲在那出神的思量着什么,被阿七这猛然一吓,还有些惊魂未定,抬手便狠敲了阿七脑门子两巴掌,道:“害老娘好等!”
    阿七揉着被打得生疼的额角,瘪嘴不满道:“不是你说要见我的么?你的要事就是动手扇我?”
    这话一问,花婆立时皱了皱细眉,难见的苦着那张肥脸,道:“老娘昨夜撞鬼了……撞见……撞见的还是……”
    “撞见的还是梅娘?”
    不待花婆哆嗦完,阿七已是嘿笑接话,想来梅娘定也是气当年花婆刻薄,便是去吓唬一番吧?可是花婆却在惊愣一瞬后,颤抖着肥脸,道:“没想到梅娘死了这么些年了,还冤魂不散的,她非逼我来跟你说什么,要想帮她转生投胎,便不可让那皇帝给高祖安眼珠子……他娘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可这“鬼话”却让阿七惊了又惊,曾听那些神婆子说,这阴魂转不了生投不了胎,大概是因着先前曾化为厉鬼复仇灭了人满门,可这与皇帝是否给高祖安眼珠子有什么干系?
    “话反正已带到了,老娘这就回去补磕睡了!”
    花婆如释重负的立起身来,抖了抖肩头的雪,拔步要走,可又转过头来,惯常一脸嫌弃的打量阿七,又抬起手指拈着阿七身上的宫装瞅了瞅,摇头道:“这宫里的衣料也不过这般嘛!”
    “是!是!是!比不得你的衣料都是建康城最花俏的!”
    阿七心下正为先前那“鬼话”心烦,敷衍的应了一声,将被花婆捻皱的袖子抚抚平,随口说道:“大过冬的,我可没得替换啊!”
    这话一出,又被花婆唾了一脸,嗤道:“所以,老娘说你这驴踢脸是个穷贱命嘛。人家进了宫的锦衣玉食,你却还是副瘦不拉叽的穷贱相哦!”,说毕,挑着细眉从袖子里抽出一物来递到她面前,道:“拿着!”
    可阿七看清那物后,眼皮立时跳了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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