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8 第二十八章 梦呓


花婆递来的那物,不过是一只用红绸缝制的香囊,半个手掌大小,看似普通,可阿七知这里头装的是花婆独门秘制的药粉……
    “百花楼”的姑娘年华渐逝,恩客渐少时,花婆便会酌情送上一只,让她们系在颈上贴身带着,这被体温捂上两日后,那香囊里的药气便会沁氲全身,让那些嫖客神魂颠倒,沉迷不已。姑娘们的“青春”自然又可多上几年……
    花婆见阿七呲着牙发愣,抬手狠揪她的脸,且是一脸副花了血本吃了大亏的表情,嗤道:“你这张丑脸,要想让那皇帝对你恩宠不败,只能靠老娘这宝贝啊!”
    “你的宝贝留着自个用吧?”
    阿七揉了揉被花婆揪得发疼的脸皮,翻着白眼道:“我在宫里赚的是工钱,可不是什么恩宠?”……
    话刚落,额头便也挨了花婆指尖一戳,骂道:“看着狡诈,其实脑子是被驴踢过的,男人对你好都是图谋着那点子裤裆里的事,你虽说这脸丑,但没准那皇帝就是美女看得腻了,想尝尝你这新鲜呢?”
    说着,强行将那香囊塞进阿七手里,这才顶风冒雪而去,只是那骂骂咧咧的尾音儿还蹦来:“可这新鲜劲儿能管多久啊?别怪老娘没教过你,女人还是要靠点手段!”……
    阿七对那肥硕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虽说这香囊她是用不上的,不过这肥婆子花了血本的好意却让她觉着这香囊扔了着实可惜,单说这布料就是上等啊,回头将里头药粉倒了,清洗干净正好用来做个新钱袋,这般想着,便是将那香囊随手揣进了袖中……
    此时,天色已是大明,已陆续有宫人进出小宫门,阿七低埋着头,一路战兢的回到“凤鸣堂”,刚跨进院门便见一身丧服未换的颀长身影立在那梧桐树下,正对莫公公急喝:“快去找找那丫头!”
    一向沉静贵气的皇帝忽然这般失了风度的模样,别说阿七从没见过,就是莫公公也是第一回遇上,皇帝性子从小孤僻冷漠,不曾见他如此为一人急了脸色,听院门响动,侧目见阿七捏着衣角略显惶恐的愣在门口,莫公公皱着眉责怪道:“这孩子,去哪了?皇上不是令你不可外出的么?”
    阿七忙小跑两步奔到皇帝跟前,慌忙道:“皇上息怒啊!是花婆说有要事见奴婢,奴婢就去见了见,奴婢很小心,没有人看见……”
    不待她碎叨完,刘子鸾已转身步进了“凤鸣堂”的阁楼,尤带余怒的道:“朕才懒得理你这脑子被驴踢过的傻子!”
    听见这句诨话,阿七寒颤得掌了自个一计响亮的嘴巴,皇帝将她这骂人的泼皮话都记得这般清楚,那当年拔他裤头的事就更该是记忆犹新了?他娘的,这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指不定哪时想起就要报那一拔之仇呢?
    阿七连忙狗腿的跟进了那阁楼房间,想将当年的破事辩白成年幼无知,正吭吭唧唧的开口,却见他将一只手掌大小的梓木涂金八宝盒子双手相捧,轻搁到案上,面色清寒的吩咐道:“去楼下库房里帮着莫公公找出朕父皇留下的香烛来,在窗口祭上三日消散怨戾之气!”
    说着话时,他苍白的容色难隐的乏然,阿七顿惊心的明了,这八宝盒子中装着的正是那从江夏王眼眶里的挖出的眼珠子……
    阿七不敢怠慢,跟着莫公公去了楼下的库房,尘封已久的房门开启,漫布开一片迷眼的白灰,见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朱红木箱齐整整的摆在房中,莫公公一时也不清楚哪个箱子里搁有香烛。
    阿七抬袖扇着呛鼻的灰尘,随口插话道:“香烛又什么稀罕物,皇上也不差这点买香烛的钱,去买点新的不就好了嘛?再说了,人家江夏王活着时也是个大富大贵的,我们用些发霉的旧香祭他,没准更气呢?”
    这话让莫公公连连摇头,道:“要安在高祖龙目里的眼珠能用寻常香祭吗?恰只有那精制且陈年的避邪香才能驱散那眼珠中的怨戾之气!”
    “哦……是!是!是!我没见识了!”
    阿七了然的瘪嘴点头,麻利的帮着莫公公打开那些木箱翻找起来,那些箱中搁的大多都是些竹简书卷和女子的衣裙佩饰,想来是曾住在此的女子遗物,听莫公公见了旧物,目露伤感的轻叹声气,道:“这些都是皇上亲母江夫人的遗物啊!”
    闻听此处是皇帝亲母的住处,阿七很有些诧异,小福不是说此处曾住的是个上吊自尽的宫人?难道皇帝的亲母就是自尽而死的?
    莫公公显看出阿七的疑惑,点头道:“江夫人的确是自尽而死的,而江夫人你应当也是见过的,就是……”
    “就是教我做红豆粥的那位梅娘好姐妹了!”
    阿七已是机灵的想透这些关联,想起七岁那年所见过的那位脸色苍白却又满目慈爱的妇人,阿七顿时觉着这满屋的遗物都贵重了不少。那妇人不但教了她做红豆粥,还轻抚她的头,说:“阿七啊,我身患重病,应当不久于人世了,我在这世间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孩子,他日,若我的孩子来投奔梅娘,你也能帮我好好照顾他么?”
    她那时自是连连点头应承,称梅娘好姐妹的娃娃,她自是要帮忙照顾的,只是那妇人衣着朴素,又很亲切,她便是万万没想到会是孝武皇帝的妃嫔。而七岁时夸下的海口,也算是没有打诳语吧,如今这冒着丢了小命的危险给他为奴为婢的,不正是在好好照顾他么?
    ……
    翻找了半晌,总算是找出一只长条木盒子,里头恰还有两只白烛,散发着微微呛人的异香。捧到二楼,在向阳的窗前摆好祭案,看着那微潮的白烛总算燃起,阿七也总算舒了口气,有模有样的朝那梓木涂金八宝盒子作了三个揖,道:“江夏王啊,江夏王,就指望你的眼珠子办大事了哦,奴婢定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说这话时,一缕香烟似有灵气一般氤氲开来,将那八宝盒子笼罩,可阿七却又想起花婆先前所带的“鬼话”,梅娘怎么会说要想帮她转生投胎,便不可让皇帝给高祖安眼珠子?难道是因为高祖一旦有了眼,便不会再容魑魅魍魉于世,而梅娘那一缕轻飘的幽魂就更不可能再存了?
    琢磨到此,阿七顿如浸寒潭,周身一阵僵冷,悄然侧目,见刘子鸾显是累极,眼下已合衣躺在那榻上熟睡而去,右手半搁在榻沿,骨节分明的手指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而那手背上还有数道似被什么利爪刮过的深狠伤痕,腥红中沁出青紫的血水,很是刺目,想来该是用这只手挖出江夏王的眼珠并与江夏王的厉鬼恶战而被鬼爪所伤的吧?
    曾听说这鬼爪带着阴气,若是不治,轻则留疤,重则伤及筋骨要人性命!
    阿七掏出先前刘子鸾赐给她的那小木盒子的伤药来,上回给冯公公用后,这还剩了小半盒,轻步到榻前,跪坐在地,用指剜了一些药膏轻涂到他手背的伤上,却不料那熟睡的人手轻一颤,掌忽然一反便是握住了她的小手,接着又一拉一扯,她整个人便滚进了那个并不算暖的怀抱,周身顿被那淡淡的香火气夹杂着夜昙花的香味包裹。
    阿七惊然的抖了一抖,却被那双长臂又朝怀中拢得紧了些,还听他轻若自语的道:“身子怎么这么凉?记得小时候,小手都是暖暖的,抱着也如个小火炉一般……”
    小时候?
    阿七诧然想起,七岁那年住在乱葬岗茅舍那三日,因着天寒又无被褥,倒是一同裹着一张破席子睡过,而眼下她浑身发冷,大概是因着刚才竟一时起了想毁了那涂金八宝盒子的可怕念头吧?
    忧心被察觉出她那点小歹念,阿七忙做贼心虚的答话道:“奴婢,奴婢发冷……是因……因天寒没厚实冬衣……对……对……没冬衣,不是别的原因……”
    这话答完,头顶已没有了回音,只是传来微微的鼻息声,想是又沉睡过去了,而那抱着她的双臂并没松开,还似顺着心性般的搂得更紧了些。她脸蛋子紧贴着他的胸膛处,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声,时快时慢,时急时弱,偶尔还会暂停……
    记得幼时相拥取暖时,便曾被他忽停的心跳吓个半死,哭着摇他的手臂,傻乎乎的嚎着:“小哥哥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跟梅娘交待啊?”,直到他睁开眼来冷淡且高傲的瞪着他说:“别吵!我没死!”
    她当时被瞪得愣了又愣,抹着眼泪花儿不满道:“哼哼哼!好在你没死哦,不然我还要费力气挖坑埋你……”,他那本来苍白的脸蛋子顿时被气得发了红,道:“我死了才不用你挖坑来埋,我会自行火化成灰!”
    想起当年傻事蠢话,阿七寒颤得很,可想起他那句“我会自行火化成灰”却让她有些莫名的惊心之感,而在他怀抱的香气中,整宿未眠的困意袭来,就如幼时那般脸蛋子轻蹭在他的胸口睡了过去……
    他轻轻睁开眼来,端视她的睡相,这张有着诡异的脸,他竟也觉着越看越发顺眼,右脸虽乌黑一块,可那眉眼儿却就是透着一股子灵气,尤其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口白牙,看得人也总能跟着舒心起来。兴许这便是俗话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遂又摇摇头,什么情人?这丫头可没当他是情人!
    想起先前当着她沐浴也未成事的尴尬,便又生一阵挫败之感,本是这便要翻身而起负气要走,可忽又很想知道这丫头如今悟出了他就是当年旧识,心下究竟做何思想,犹豫片刻后,抬指化出一道淡金的小光晕轻戳上她的眉心,几许负气的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那当年的小哥哥若是死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他并没料到,这小小的术法却让深睡中的小人儿眼角顿沁出眼泪花儿来,还带着哭声梦呓:“是我不好,是我将小哥哥弄丢了……小哥哥不要死啊,阿七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怔了片刻,这入梦探心之法,得知的定是人心最隐秘真实的想法,看来他当初的不告而别让她多么内疚悲伤,而这么些年,她的心里都是记挂着他的吧?情不自禁的将她再度紧拥在怀,由得她眼角沁出的眼泪在他前襟上留下一片濡湿,他也并不觉脏,又轻点她眉心,忐忑的轻声问道:“那……那你喜欢那小哥哥吗?”……
    窗外寒风抚过,飘下三两梧桐残叶,梦中的她细弱喃喃:“喜欢,喜欢的……”
    话语余音转瞬消隐在唇舌之间,他低头含住她柔润的唇瓣,反反复复的辗转吮吸,那少女甘美的气息在口间弥漫,他苍白的脸颊却如饮了烈酒般现出酡红之色,心颤的将她裹在怀里,轻声碎叨道:“小哥哥也好喜欢阿七,小哥哥不会死,以后就由小哥哥来好好照顾阿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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