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踢脸也有春天

29 第二十九章 肺腑


阿七在“凤鸣堂”一觉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这一觉睡得深梦连连,可这梦见过什么眼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是这口间很是干涸,眉心有些隐隐的发麻,揉着额头刚爬坐起来,便听房外传来一连串齐整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抬眼见那几名好久不见的聋哑老宫娥鱼贯而入,手里还捧着好些布匹衣料和量身的绳尺……
    阿七忙扯着睡皱的衣角爬将起来,她前些日子就已知这些老宫娥并不是人,只是莫公公化出的布偶,看看这个架势是要替皇帝量裁冬衣吧?
    啧啧,这有血有肉的模样乍眼一看与人真是没有区别啊!
    她先前本还想着她要是也有这化布偶成人的法术多好,便能指使着替她干活,便还厚着脸皮求莫公公教一教她,可莫公公板着脸说这人虽是布偶所化,但内里寄住着的却是那些死了多年且没有尸身的游魂野鬼,若是要学,便得如他老人家那般摒弃情爱戒断贪念,不然便易招邪祟反侵,重病缠身,小命不保!
    她便立时惊心打消了要学这法术的念头,这驱鬼果是邪术,驱得好就是高人,驱不好就要成死人啊?那些擦地浆衣的活计还是她老老实实自个干为好!
    想着这些老宫娥都是寄于布偶的鬼,阿七心生敬畏,忙老实的要退出屋去,跟来的莫公公却是将她叫住,笑道:“阿七,快让她们给你量量!皇上说今年格外天寒,下旨要给你赶制几身冬衣!”
    “给我做新衣裳啊?”
    阿七怔愣之后,立时欢喜起来,虽说从小在“百花楼”那看似光鲜的地方长大,但花婆抠门自是不会为她这倒夜香的浪费一块新布料,她从小穿的都是街坊邻里们好心给的粗布旧衣,那一层又一层的补丁比她的脸皮还要厚。如今能专门为她量制新衣,她觉着这是她穷贱卑微的人生里,值得庆祝的大事,搓着手眉开眼笑的道:“呵呵呵,我还从没做过新衣呢?”……
    莫公公见她那笑得那呲牙咧嘴的小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丫头还真是有副容易欢喜的好性子,转而却抬手轻敲敲她的头,佯装微嗔的道:“还不是因着你提了句天寒没冬衣,皇上回头就责怪我老人家没将你照顾周全,还说要给你多做几身,想要什么料子花样的,都由你自个选……看看皇上多疼你哦!我老人家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也都没这待遇,我老人家这可酸得很哦!”
    阿七没想到随口一句胡绉竟是让皇帝这般记挂,顿时觉着受宠若惊得很,笑道:“我知道也是你老人家疼我呢!”
    呵呵笑着,忙张开手臂让老宫娥们丈量尺寸,这因太过兴奋抬手的动作便是大了一些,一红通刺眼还带着香气的物什从袖中不慎甩出,划了一道高抛的弧线落在了门槛边,那玩意儿不是别的,正是花婆硬塞给她的那个装着药粉的香囊……
    阿七暗惊道了一声“要命了!”奔上前俯身去拾,却是被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率先拾了去,还好死不死的放到鼻下,轻嗅了一嗅,凤眸顿有了两分意味不明的颜色……
    ……
    阿七暗道声不好,这宫城中的规矩是容不得半点外物,若是被皇帝发现这香囊中灌着的粉末是为了迷惑他做那些腌臜事,还不要了她的小命,忙稳了稳心神,强装镇定的道:“这个是……是民间保平安的……对,保平安的……”
    见刘子鸾容色无变的点了点头,还将那香囊扔回给了她。阿七这才暗舒口气,将那糟心的玩意儿揣进袖里,捂得严实了。思量皇帝好洁成癖,定不会过多去探究她这些宫外带回来的不干不净的玩意儿。
    这般一想,阿七这心下倒也安稳下来,可刘子鸾心中此时却是翻了江倒了海,他至幼修习道法,药理也有所涉猎,那香囊中的气息冲鼻挠心,摆明就是动情劳肾之物。如此看来,那丫头倒不是个心思寡淡的,这是琢磨着用些不正经的法子将他撂倒乱情呢?
    依着他以往的脾性,对他使这些糟烂的邪物,他定是应当毫不留情的下了重手,可此时想着心下竟觉着有些许不平常的欢喜,又扫视了一番那些莫公公选来的衣料,问阿七道:“这些可喜欢?”……
    阿七愣在当场,皇帝这般轻言细语,是在与她讲话?直到莫公公轻拍她肩头催她回话,她才恍然回神,忙答话道:“谢皇上隆恩,奴婢就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奴婢喜欢得不得了!”
    刘子鸾这才微点了点头,可却还似觉着有些什么不妥当,对莫公公道:“冬衣里头记得多加些棉胎子,你与朕都是有些道术在身,不畏寒,这丑丫头可是个凡胎肉身,看将她冻得先前都有怨言了?”
    这体己到有些啰嗦的废话让阿七又发了阵神,忙道:“皇上,奴婢并不是有怨言……这宫里吃穿不愁的,奴婢已很满意了……”,遂又握了握小拳头,惯常的拍起了马屁表起了忠心……
    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刘子鸾并不爱听,这先前总想着那幼时被她拔过裤头的怂事,所以便总想戏弄她,眼下看来,在她这小心眼里定是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啊,所以,即便已知他是谁还是在他面前这般战战兢兢的。
    不过,想起她梦中所应的那句“喜欢”,冰凉多年的心腔又似有春风拂动的暖意……
    刘子鸾薄唇轻扬了扬,看向她的目光也不觉温柔了起来,抬手轻抚了抚她睡得有些乱蓬蓬的发顶,道:“你刚进宫时,我也吓唬过你,所以,小时的事,我早就不想与你计较了……以后没有外人时,大可如小时那般将我当作是那小哥哥!”
    他没有用“朕”,自称为“我”,这让阿七诧了半晌以为幻听,直到留意到他那虽然未笑但眼波中透出的疼惜,她才明了出这番话皇帝是发自肺腑的吧!
    看来皇帝也是记着她幼时用心待他的好呢!
    阿七眼角顿时一酸,一向伶俐的口舌也难得的拍不出马屁说不出漂亮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连连用力点头……
    ……
    量完新衣尺寸,阿七喜滋滋的设想着这穿上新衣的暖和,而皇帝还说这三日她也不用去“玉烛殿”擦地浆衣,就照看好那摆着江夏王眼珠的祭桌就是了,这听来任重但活计却很轻松,到了饭点还有小福来给她送饭……
    而阿七发现比起以前御膳的寡素无味儿,这两日的饭菜也有了些花样,什么淋了蜜汁的米糕,烤得焦脆的饼片,虽说仍然都是素食,但每顿都有些不同花样,而相同的是每顿还都有一碗热腾腾的御寒姜汤……
    听小福说这些都是皇上特意交待过的,这让阿七吃喝得周身暖融之余,望眼那祭桌心下更是生出些夹杂着愧疚的不安来……
    日头又要落了,过了今晚,江夏王眼珠便可安进高祖龙目之中了吧?可是,那之后,梅娘真的也会一并魂消人间么?
    听房门外轻细的脚步之声,又是小福来给她送饭了,可是比起前两日的话多碎叨,小福今日明显安静得异常,将饭菜从盒屉端出摆在矮案上,便耷拉着小脑袋紧捏着衣角跪坐在旁,阿七给他照常盛满了米饭,让他快一同趁热来吃,他却悄看了阿七一眼,张了张嘴后又将小嘴瘪了紧。
    这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哪逃得过阿七的双眼,给他夹了些菜进碗里,道:“要是有什么瞒着阿七姐姐不讲,阿七姐姐以后就不跟小福要好了!”
    这样一吓唬,小福瘪了瘪嘴,立时哭了出来,抽噎着便是一股脑儿的说了干净:“小福不是要瞒着阿七姐姐,是,是……不敢讲呢……那朴嬷嬷半道拦着我,让我给阿七姐姐带话说什么梅娘的幽魂被囚在永禾宫,不想那梅娘永远转不了生投不了胎,就要阿七姐姐今晚去永禾宫……阿七姐姐,你不能去啊,不能去啊……”
    阿七手中汤勺一颤,汤水撒了一案,原来梅娘让花婆带话不能给高祖安眼就是这么个意思,心下一瞬慌乱,但很快镇定,梅娘不是皇帝亲母的好姐妹么?皇帝定不会狠心不救的吧?
    想到此,忙让小福立时替她奔去“玉烛殿”传个话,可半个时辰后,小福哭着奔回来,说皇帝不在“玉烛殿”,想来定是又去了高祖陵悄布置那给高祖安眼诸事,到天亮前怕都赶不回来的。
    阿七用力摁了摁跳疼的额角,思量那桃花魅会用梅娘来要挟她,定是想利用她毁掉那江夏王的眼珠吧?既然她还有可利用之处,那桃花魅定也是不会要她小命的,看来那“永禾宫”大可壮着胆子去上一趟……
    打定了主意,阿七让小福替她看好祭桌她去去就回,见小福扯着她的衣角哭得焦灼,轻拍拍他头,安慰道:“放心了!阿七姐姐这么聪明,定能带着梅娘一同平安出来的!”
    见小福挂着泪点头,阿七不再担搁,顶着那刮脸的寒风朝“永禾宫”而去……
    到了那“永禾宫”紧闭的大门前,阿七深吸口气,刚刚站定,还不待她抬手叩门,便惊见那朱红大门豁然开启,暖热桃香扑面而来,似有春风扬起她耳畔散发,接着见那宫中一溜宫灯齐齐点燃……
    灯光璀灿中,那“韦贵妃”正端坐在那棵硕大的桃花树下饮茶,艳光容色,浅笑轻嗔的将她看着,道:“不是不愿来我永禾宫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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