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莫离

  莫离的眼神随着司徒晋的话微微的起了层涟漪，但很快，便又空洞呆板起来。
  “小公子……”
  沙华忍无可忍：“老爷子等急了，我们走吧！”
  司徒晋点了点头，再不放心的看了呆愣在地上的女子一眼，踏上了马车。
  沙华与青萝丝绸如水的裙裾从莫离身旁拂过，接着跃上了车，车夫一声鞭打，马嘶长鸣，马车悠悠，在车轴子细微的□□中扬长而去。
  夜又恢复它该有的寂静，小白用头蹭了蹭莫离，鼻息里发出尖细的哼哼声，莫离从失意中回过神来，将一旁的箜篌抱在怀里，便爬上了小白的背，小白便托着她回秦云镇 。
  回去的路途遥远，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二十四节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小白停在镇子口，浓郁
  刺鼻的血腥之味连雨水都无法冲淡。莫离看见血顺着高处被雨水冲刷出镇子外，从她的落梅女舄下蜿蜒流过。
  她呼吸一紧，终于心中焦急的跃下白熊直奔家门而去。
  刀光剑影，血如鲜红的绸缎，随着刀割开咽喉，在这灰蒙蒙的楼宇之间，亮出骇人的诡异，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忘记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怕死一直是人的天性，妖咬破人的咽喉时，最快意的便是看见他们眼中流露而出对死亡的恐惧，突然一切都变了，他们无惧死亡，神色坚定决绝，只是不停的挥刀，刀下颈断，他们气绝身亡，身子一个一个接踵倒下。
  这里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是一种伟大又卑微的扞卫，扞卫家国不仅是责任，亦是守护爱的一种表达。
  每个人都有一份爱，妖亦是如此，所以卿鸢才会刺心而死。
  莫离站在尸体堆积之后，腥红的血还在她脚下流淌，桠菱与邱风惨白的脸站在门阃前。
  莫离安静的走过如山的尸堆旁，她雪白的裙裾与梅鞋已经变成了妖旖的血红色，天空之中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上方乌黑的云层，一声闷雷接踵而至。
  雨丝哗哗的下，从古老的屋檐上串联成流动的水晶，她走过的身旁，是普通百姓将匕首刺穿咽喉重重倒下的身影。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如果她并未去皇城，手持鬼刀斩杀北堂月，是不是这些百姓，就不会死？
  北堂月用这样的方式告诫她，若是她不介意，她便让她亲眼看着。
  受到谴责的是自己，永远不会是她，如果牺牲一部分百姓，就可以保住一个王国，没有人会认为那是错，错的只会是想要泯灭那个王国的人。
  她现在很迷惘，她曾经为救师姐不在意这些，可是当真的这一切眼睁睁的发生在自己面前，她又不能做到全然的无动于衷。
  “呵……”
  莫离一声冷嘲，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死一大片！又有什么意义？
  桠菱与邱风在门口看见了她，唤她，她也无动于衷，就这样呆滞的跨过了大门。
  晏玉在雨里，一身黑的发亮的披风，背手矗立在院子中最大的梅花树下，莫离穿过月牙门，青苔上覆盖的白雪融化了些许，露出一大片大片的幽绿。
  她就站在那里，脚边插着一把寒光剪剪的剑。
  莫离的心因为难过一阵窒息，晏玉背对着她幽幽道：“东西呢？”
  莫离紧张的扯着手指，低下了头：“是徒儿太没有用了！”
  又是一声叹息“莫离，我一直都在等你！”晏玉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大雨滂沱，湿透了她们的衣衫，莫离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多少是雨，多少是泪。
  她的身体很冷，心更冷。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手指攥住剑柄，晏玉转身进了屋，木门咿呀一声开启又关上，她就这样木然的瘫在雨中，抱紧双肘不住的颤抖着。
  又一记闪电照亮灰朦朦的长空，烛光剪剪的窗棂上落上几滴鲜红的血珠，桠菱与邱风何时站在她的身旁，呆呆傻傻的望着窗棂，她不知道。
  门轻轻的推开，莫离却猛然从失意中回过了神，踉踉跄跄的起了身，一步一个趔趄的走了进去。
  屏风后是苍老的容颜，一身似火的衣黯然失色，肌肤因生命的大量流逝而榨干了水份，皱纹遍布眼角，一头干枯粗糙的白发绕过床榻，毫无生气的垂落在地，
  她皱纹密布的颈上，是被剑割开的又深又长的口，那里，最后的鲜血正在悄悄流逝，从她的发丝上，一滴一滴蜿蜒而下，莫离却是再也受不住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沉久的梦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回忆旖旎朦胧，从灵魂的最深处涌现。
  那是采集黑石的梅岭中蓦然回首时始终温柔明媚的笑嫣，那是寒冷天庭洞下，被白熊追逐时跳跃的身影，那是挥舞着扫帚气急败坏追打她时万里晴空下璀璨夺目的眼眸，她就在那里，不远不近，却仿佛与她隔着天涯，莫离在黑暗中奔跑，一路奔跑一路哭泣，而她却怎么奔跑都无法到达她的身边。
  “阿离……”
  她说，如玉的脸颊上漾起温软恬适的笑来：“阿离……保重……”
  然后，她只能泪眼朦胧，看着她化成一缕覃烟，消失在风卷残云的天际。
  醒来残阳映雪，柔柔温暖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疲惫的眼角上，第一次，她看见这样金辉般的阳光，随着妖殒劈开黑云，缕缕如丝带般落下。
  屋子是自己的屋，因许久没有清理而布满灰尘，窗棂上的树枝出了嫩芽。
  怀恋的味道，却让人伤心，晏玉咿呀一声推开门，见她醒来时忧愁的面容便道：“莫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要离开北冥！”
  莫离久久都未回答，她伸出手掌，抓住眼前的阳光，金色的阳光穿透手指落进她黑亮闪耀的眸中，她便悠悠道：“还没有结束……”
  晏玉被她弄得彻底没了脾气：“该挽留的已经挽留了，你还要如何？”
  莫离望着天边渐渐惨淡的夕阳涩涩一笑：“杀掉墨斐白！”
  晏玉突然沉默，沉默的让人发慌，她面具下漆黑的眼向莫离看来，没有说话，转身出了门。
  妖王殒落皇城，皇城之中百姓高举酒罍，烟花在空中绚烂的绽放，将整个黑夜烧成五颜六色的罗绮。
  
☆、曲终人散尽(终)1
  
  吾乡盛产青竹，最贵却在月牙瀑布，瀑布之水仿若是把天中银河源源不断的吸入，无论春融，还是冬寒，它都依然绵延不绝。
  湛寒的水流贯跨山体，在地面匍匐，水流像一段段截断的绢幅，从四处汇聚在吾乡之镇中，然后一路奔腾，直入大海。
  吾乡是北冥唯一一处水乡，房屋皆是青竹搭建，卧与潦水之上，
  从秦云镇赶到吾乡时，远远便看见一道悬空挂起的素白瀑布，在一派葱郁的山峰里，豁然中开。
  吾乡是北冥风景最盛之处，妖王逝去，妖人溃散，自是引入不少文人骚客前来吟诗作画，北堂月饱读诗书，自然不会错过在如意郎君面前大展身手显摆的机会。
  立春一别，雨水多繁茂，一天之中难得一见阳光，小雨淅淅沥沥，山木，石台多是泥泞湿润。
  青雅简陋的青竹屋，藏匿在葱绿的竹林深处，它属地偏僻，与远处珠帘画壁只一水之隔，却因竹叶遮挡，模样简陋而不引人注意。
  莫离撑着青灰色的油纸伞，一身素白的衣，背依盎绿的一片翠林，雨水冲刷的湿气，让她周身泛起微弱白光，她就这样矗立在竹屋横架到岸的竹桥上，一眼看去，有种超凡脱俗的美丽。
  她能隐约看见远处波光粼粼之上的竹帘里，那些影影绰绰莺莺燕燕的歌女。
  桠菱安静的立与她的身旁，怀中抱着司徒晋走时送莫离的箜篌，竹屋前是清湛的湖水，有鸥鹭飞腾一片如浪竹林而来，栖息与湖中水渚之上，小白像见着新大陆般，普通一声跃进湖中泳过去。
  “小白……”
  莫离皱眉，小白硕大的块头落水之声着时过大，她怕惊扰了不远处巡逻的守卫，沉声唤它回来。
  鸥鹭被白熊惊扰，尖鸣的拍打着水面飞走，一串串剔透晶莹的水花在雨中旖旎，如水晶般耀眼。白熊呆呆的仰头看天，乌黑发亮的眼眸定定的瞪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黑点，情绪低落的腾挪着肥大的块头扑腾到了桥上，甩了甩湿透了的羽毛，被甩出的水珠洒了一身，莫离无动于衷见怪不怪，桠菱却怪叫的跳开，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雨水之中的天一直阴沉，四周烟波浩渺，雾水茫茫，桠菱潜入嬉笑罗绮的楼竹上去，莫离撑着竹骨伞，雪白的衣，发如泼墨，静静的等待着，如莫离所料，不久后楼台上便传来的剑刃交锋声与女子尖叫逃窜的身影。
  那珠玉暖阁里已经乱成一团，接着一行人追随着桠菱的脚步，腾出楼阁跃在水面猛击狂追而上，如蜻蜓点水般飞入风雨中飘摇的竹海，转眼没了影。
  莫离便不再看去，打着伞，牵起小白进了屋。
  被桠菱这般一折腾，整个跟随北堂月而来的护卫军都紧张不已，寝食难安。对四周有可能藏匿的地点进行了严密搜索。
  师傅告诉莫离，冤冤相报何时了，意只为放下，为世人放下，世人又放下了什么？我看不透这红尘，也没有那佛根，一切只因那一痴一执，既要舍弃前尘种种，必定遁寻一个心甘情愿。
  前尘种种太刻骨揪心，莫离不愿放下，也无法放下。
  莫离告诉桠菱：“我此去凶多吉少，你也晓得，我并非太有用之人，若是我死去，你就当我代替他，还了这债，还请放过他，也放过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