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61章


  这里是哪里...汪曼春握紧拳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走吧,他们都在等你。”
  停好车的严律西装革履,重新梳回了曾被汪以秋嫌弃不已的油头,带着金丝边眼镜,挂着厚重的面具,一股子文秘风范。
  反观汪曼春,依旧的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身黑色皮装,脚踩同色高鞋,如同一把匕首。但反常的,那浑身张扬不复,就像是一块墨石融化,晕染在她的周围,厚实沉重,几近要与夜色同隐。
  鲜红的嘴唇吐出一口气,看着这昔日算得上是办公楼的地方,一种异样的情绪投放在心里。
  汪曼春轻声说:“是啊,他们都在等我吧。”
  她昂首挺胸,眼中虽然混乱但却平静,伴随着鞋跟清脆的砸地声,她目光悠长,双手插兜,若无旁人的走入了特高课。
  一路上,火辣的视线伴随,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深沉的、筹谋的。不知为何,她小心的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过去如同花孔雀的她,永远都是视线的焦点,是最刺眼的光点,她一直引以为傲。
  现在似乎依旧如此,众人依旧随她而动,但她自己心里却有朦胧的感觉,她在黑暗里,异常冷澈。
  站在藤田芳政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汪曼春犹豫了,隐藏在口袋里的手掌冰冷,指尖也在颤抖,一股电流狂攒在身体里,肌肉紧绷,处在临界状态。
  枪响声,流血声,闷哼声,还有,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纤细而美好的笑颜。
  倒吸一口冷气,在暴虐之前肩膀的刺痛让汪曼春惊醒,回过头,是严律隐藏在镜片下警告的目光。汪曼春红唇轻启,勾出一抹冷笑,抖开肩膀上似要嵌进骨头里的手,她利落的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不会出问题的,绝对不会。
  推开门,进去,藤田芳政如同干瘦鱼鹰一般的面貌仍旧锐利,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浸着毒,死死的锁住进门的汪曼春。
  他的眼神带钩,恨不得抛开汪曼春的胸膛直视内心。
  “汪处长,我等你很久了....”
  踏着着意味不明的声音,汪曼春坐在了藤田芳政的对面。
  余光里,这曾经光鲜的办公室狼狈模样尽收眼底。窗子的玻璃破了,屋子里到处都是子弹的擦痕,尤其是中央的位置,弹孔尤其密集,上面还有清理不掉的大滩殷红,约莫是两个重圆,拉的很长。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揪心、狂躁,一些画面不停的在脑海中模拟播放,就算眼前有灼热的视线也无法令她分神。
  最终,她只是低下了头,说了一句:“您没事....万幸...”
  那干涸的沙哑声音,像是一把坏琴,扭曲的音调就连她自己都听得陌生。牙床震的生疼,上下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阻止它的锐利,她甚至不敢轻易张口。
  生怕...生怕张嘴的瞬间,就把对面的人,撕得粉碎。
  藤田芳政比较狼狈,身上有打斗的痕迹,脸上更是有大块的晕红。此刻,他浑身紧绷,手掌向腰间探去,似乎是在摸着抢。
  汪曼春毫不怀疑,今日若是一言不合,他就会立刻拔枪。
  “藤田的命,今日若不是汪处长,恐怕,就危险了。”
  汪以秋自杀式的袭击是恐怖的,若不是一通自称受命于汪曼春的电话打到特高课,没有任何人对这个身处高职的人抱有警惕。她死了,但整个特高课如同惊弓之鸟,颤颤巍巍的猜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图谋。
  不理解她为何这样愚蠢,不理解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
  甚至,他们自己都在对这一次的损失感到不可思议,就连他们自己,也可以想到更有效,更致命的办法。
  汪曼春坐在藤田芳政对面,眼眶发热,却是难忍心中狂乱的笑。
  她曾经畏惧的,低头的,害怕的,仰仗的,依靠的,效命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任何官员,在进入特高课之后,尤其是受到传呼的情况下,是不允许佩戴枪械的。手无寸铁的汪以秋,竟然搅得日本间[谍组织人心惶惶。
  现在,藤田芳政手里握抢,恐怕外面的人也都暗自待命。汪曼春呢,充其量有个严律,身上连把匕首都没有。但看着藤田芳政脸上严峻的表情,汪曼春有种错觉,她或许是带着一架上好火的机枪进来的。
  闭上眼睛,汪曼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安危相易的政治场,那里的风云莫测她不是不懂,只是一直太自负,一直太盲目。
  如今,她站在妹妹的亡灵身旁,有什么,会让她迷茫。
  那文件里白纸黑字的一字一句,看着让她悲痛,想着让她抓狂,但现在,她却面不改色的,露出完美的做戏面孔,语气轻浮的说了出来。
  “最初怀疑,是在家妹私下约见南田课长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掌了以秋一嘴巴,因为愤怒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任性走入这政治漩涡。那个时候,她明明决定了的,决定好好保护以秋,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家妹是个生意人,她有经商的天赋。但是,一直以来,从未表现过政治趣向的她突然如此,最初,我只是担忧罢了。”
  后来,妹妹出色的工作本领让她惊艳,许多事情也因为汪以秋三个字而变得容易,不可否认,正如同汪以秋承诺的,她帮了她很多。或许正是贪恋这份倚靠,她渐渐的放松了,随着妹妹的性子,甚至欣喜于她在官场上的强大。
  “第一次真正起了疑心,是汪芙蕖,也就是我的叔父遇刺的时候。据线人来报,她在确定现场之后直接驱车闯入了明家,指名要找明台。当时,我也只是怀疑,她是否知道什么内幕,直到...明台毒蝎的身份暴露,我才开始确定,我的妹妹,汪以秋的身份不单纯。”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忘了她平日里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汪以秋,是那样热爱她脚下这片国土的人。她当然知道汪以秋的身份不简单,但是,她居然在明知道这一情况的前提下,认为妹妹的工作很顺利,认为这样的生活很便利。
  “正式证实,也是在明台毒蝎身份暴露之后。以新年时候的事件为线,我以明台和她为轴心,围着这一年来新政府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展开了调查。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无论是南田课长遇袭事件,许鹤被杀事件,第三战区密码本事件,多方证据显示,她与明台有过亲密接触,甚至,在明台以毒蝎身份,营救劳工营被困的那天黎明,也有线人在当地发现疑似她的身形。”
  汪曼春的眼里只有明楼,无视了妹妹的感情,无视了她的抱负,无视了她的挣扎。在妹妹挣扎在理想与她之间的时候,在妹妹彷徨与亲情与爱情的时候,在妹妹徘徊在死亡与生存的时候。她毫无知觉的做了那双背后的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我虽然怀疑她的身份,但手里也只有凌乱的不成条理的线索。所以,逮捕明台后,即使已经确定从他口里套不出任何情报,还是尽力在拖延时间,目的,就是通过明台,找出,隐藏在新政府里的暗雷,汪以秋的真正身份。”
  现在,她一字一句,妹妹的亡魂倘若还在,必定在身后,微笑着支持着她。她从未说过她错了,无论她做什么,她总是支持的。
  “但是,还不等卑职调查清楚,毒蝎就被枪决了。卑职..很快也被扣上了背叛者的帽子。身处牢中,联系不便,若不是严律恰好探望,恐怕,卑职的疑虑也不能传达。藤田课长这次遭遇危险,是卑职的失职,甘愿受罚。”
  言语之间,黑化作白,这样的本事,原来,她也有学会的一天。虽然...她是沿着妹妹安排好的路在走,但,她不会有问题的,绝对。
  汪曼春的表情很复杂,介于公事与真情之间,私情与凛然相混合,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长长的对话,没有让藤田芳政放松,他只是依旧严肃的看着汪曼春,沉默良久,在无波无动的表情里,在锐利的视线下,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我以为...汪处长,很疼爱自己的妹妹。”
  这句话如同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有轻薄的棱角,泛着月白色的光泽,轻轻地,丢入了水中。
  汪曼春的眼涩的生疼,她抽搐着倒吸一口气。
  是啊,她疼爱自己的妹妹,她是这么认为的,整个上海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么,谁来告诉她,她的妹妹是谁,她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如何安排的这次谋局,怎样编排。
  她妹妹的尸体,在哪里?
  “是...所以一直犹豫,只是不停的犹豫,最终...铸成了大错。”
  汪曼春看着藤田芳政,似乎又没有看着。只是仿佛穿透了当下,不断回到那无数个曾经。两行清泪留下,划过唇边,变得殷红,像是血却是胭脂。
  眼底的悔恨那么真诚,浸泡着泪光。
  藤田芳政看着汪曼春低下头,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卑微姿态,一字一句的说:“我很抱歉,藤田课长。”
  她一直上扬演绎着明媚的眼角,此刻失落的耷拉着,让藤田忽然想起,确实是眼前的女人救了自己的性命,确实,她的决定,相当于杀死了自己的亲妹。
  值得怀疑,但,似乎目前可以信任。
  “那么,汪处长认为,会是汪以秋发现你对她的调查,所以陷害了你吗?”
  时间随着钟表上的钟摆,一点一点的流逝,每一秒都显得那样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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