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南北天桥

第70章


动手的时机,可以调派的人手,有很多需要考虑的。还不如,派人暗杀藤田芳政来的有效。你可以和明楼做个交易,动手之后,趁乱,带汪曼春离开,这样反而保险。”
  这好像是很正确的分析,但汪以秋却低了头,面目不清。
  她站起身子,没有说话,而是站到了那横窗面前,默默的凝视着云霁中血红色的残阳。红橙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身上,好似将她吞没,夕阳下,她背影的纤细一览无余。许良程看着汪以秋的背影看了很久,没有出声。
  他希望她好好考虑一下,他更为有效的建议。
  良久,汪以秋才偏过头,没有正视,只有一个柔和的轮廓,映衬着光,她轻声说:“抱歉,先生,让你担心了。恐怕,我要死在那里才行,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疯女人,除了这个词,那一霎,他想不出任何那时候他想冲她说的,即便是现在,他也想不出别的,能形容汪以秋的词汇。
  她是他的敌人,若不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他早就回了老家,和妻儿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远离这刀尖舔血的生活。
  一切的罪魁,厚脸皮的要先离开这提心吊胆的生活,把繁重的情抛给别人,一副云淡风轻,理所应当的表情。
  先生,她一直到这样称呼他,无论是第一次,他一身狼狈的时候,还是后来,两个人熟悉的时候。她叫他的时候多半是认真地,虽然偶尔会开个玩笑,但她总是严肃的。
  许良程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身子压进椅子里,不太想继续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人的话。
  “先生,虽然很抱歉,但我还不能把你的妻儿还给你。”
  “明天,我会先去一趟76号,到时候,我会让她签一份文件。那份文件,是南田之前一直暗地里调查我的一些情报,我已经把南田的痕迹抹去了,她签了那份文件之后,引子就有了。”
  “动手之前,我也会再去见一趟严律,我会想办法让他配合我的计划,但,如果将来出了什么岔子,还希望,先生,你去见他。”
  “我会把所有汪曼春身上扣上的帽子都接过来,连同严律特工身份一起。藤田芳政的安全务必保证,绝对不能在行动结束之前让他发生任何意外。他生性多疑,只要姐姐身上有他救命恩人的名义他就会迟疑,无论他相信明楼的话也好,还是相信我捏造出来的事实也好,甚至,谁都不信,只要他有怀疑,就一定会先放了姐姐,好让我走后,混乱的各方势力达到平衡。而在他考虑清楚他疑惑的这段期间,就是争取到的时间。”
  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许良程轻笑了起来。他自认为他会算计别人,但,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更有魄力。
  他一直以为汪以秋和他是同一类人,比起自己,更在意家人,直到那天,他才知道,他错的彻底。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说那番话时的表情,冷静而麻木,带着温和的笑容,却十分冷漠。
  就像是一个魔障,就像他被严律最初抓住时,见她第一面时,她带给他的战栗。
  汪以秋逆光而立,对着他说:“这一切,我的死,只是一个开端而已。姐姐被放出来之后,汪曼春重返七十六号,掌握总舵之后,计划才能正式开始。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姐姐,亲手杀了藤田芳政,然后,把白鸟轻泽的哥哥白鸟青木,这个已经是傀儡的人推上台,让上海,脱离日本人的掌控。先生,局我已经布好,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重呼一口气,许良程觉得,自己多半也是疯了,被汪以秋说这句话时,眼底闪烁的光华吓疯了,才会真的乖乖的配合她留下的行动。
  汪以秋死了,严律满心复仇,汪曼春更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凭他的本事,不难找到被藏起来的人,只是...到底事实如何,他自己心里清楚。
  汪以秋,到底是为了救汪曼春才死的,还是,为了那该死的,要命的热枕才死的呢。
  用手压住眼睛,阻止眼眶的酸涩疼痛,许良程咬牙切齿:“疯子,都是疯子.....”
  “你这么肯定她会配合你,你又怎么知道,她能挺的过去,或者,她恨明楼会比藤田芳政更多。”
  那时,看着一脸从容的她,他像是扮演了严律的角色。而她,不愧疯女人的称号,笑的灿烂:“所以,才是我去杀藤田,为了让她挺过去。而且,真的有万一,不是还有你和严律吗?”
  无论许良程怎样抗拒,迟来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划过。他早就是个老大叔了,却还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失态。
  狠心的丫头,竟然让一个老大叔陪着走完最后一段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定早有预谋,不分青红的乱撒娇,把烂摊子都甩给别人,他都到了要养老的年龄,还要学个大小伙子一样打打杀杀。
  “她若是明白你的苦心,真的按照你预料中的行动,就好了。”
  依旧是天花板上的明灯,许良程目光悠长,这里处处有汪以秋的痕迹,仔细寻找还找的到。说起来都是疯子,而他偏偏被死丫头拽上了疯子的道路。
  
☆、第七十八章
  汪以秋葬了,并不风光,小心翼翼。来祭拜的有些人,明诚也在之中,但大多都被挡了回去。
  汪曼春不眠不休,直到妹妹的法事办清才拖着身子回了汪宅,到了以秋的屋里,昏厥似的睡了过去。醒了之后,不工作也不外出,就只是静静的靠在床边,目光放空,来回打量着以秋的屋子。
  汪曼春搬回汪宅住了,退掉了酒店,一件行李也没收拾,孑然一身,住进了原属于以秋的房间。然而,以秋的屋子也早蒙尘许多。
  在汪氏上班的时候,以秋住办公室,在政府上班的时候,还是住办公室,即使偶尔回到汪宅,也不过是遣下人收拾一间客房,从不回自己的屋子。
  以秋的房间很大,连着一衣帽间和化妆室。房间冲阳,四季明媚,窗户正对着花园,阳台上,顺以秋的心意,是几扇难见的宽面落地窗。屋子不如汪曼春的气派,却符合以秋的性子,修的很舒适,也很精致。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屋子里摆着的近天花板高的三个纯木书柜。汪曼春,正是盯着那几个书柜,目不转睛。
  虽是书柜,但里面摆的却并不是书,而是满满的照片。有放在相框里整齐摆列的,有直接贴在柜子上面的,有堆叠的,还有几本相册。
  里面的人,有的曼春见过,有的没见过。但大多,是曼春熟悉的人——汪芙蕖、明楼、明诚还有她和以秋。
  黑白色的照片都已有了年头,仔细查看,没有一张是近些年的。虽然主人很爱护,但它还是泛黄发花,有的,连背景都模糊成一团,人物,更是只剩个人形——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汪曼春就定定的抱膝,靠在床边。她记得,以前,以秋的书柜不是这个模样的,里面是满满的书。汪以秋自小调皮,没女孩样,但,只要一碰书,就会安静下来,虽然,她最常读的是话本,但各种领域的书,她也都接触过。
  汪以秋参加过一些进步青年的组织,汪曼春知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汪以秋嘴里再也没有提过过去长挂在嘴边的理想。
  她妹妹想做个作家,不是写普通话本的作家,而是一个革命作家。但,曼春记得,当她从日本留学回来时,汪以秋就已经进了汪氏工作了。
  向眼前的照片探去,里面有以秋小时候和她一起的合照,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曼春却看的清晰,不是照片上平瘪的样子,而是更加鲜活的,从记忆伸出投影来的人,生动灵秀,充满生机。
  她的以秋,矮矮的,圆圆的,总是笑的露出牙齿,挤着可爱的梨涡。一双杏眸,永远睁大,好似不落的太阳,闪着光,不知天高地厚。
  可,记忆里的妹妹后来的样子,曼春却是想不起来了。
  直到以秋入土,她才发现,妹妹成年后的照片,竟一张也没有。她的遗像,只能放大当时任职新政府时的工作照————嘴角拉平,眼眸细长微微挑起,并不精神,眼神也只是落在斜下角。而记忆里的圆脸已消失不见,薄薄的下巴,像是一个锥子,尖的过分。
  美吗?是美的,汪家双毒花的名字,在上海是叫的响的。商界、政界、上海的美人圈里,也是首屈一指。
  可是,曼春紧闭双眼,口中泛苦。陌生,太陌生了,汪以秋,竟是半分小时的模样都没有了。她长大的模样跟自己很像,只是更加消瘦,五官上微妙的差距和气质上的差别让人难以联想。重要的是,凡是与汪以秋熟识,见过她小时候样子的人,绝不会察觉两姐妹如今的相似。
  手掌,不知不觉就移到了胸口处,颤抖的拳,一下一下的砸在胸前。如果,如果她早一点点注意到妹妹的变化,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呢。
  咚咚咚,震门声:“汪处长...”。
  严律站在以秋的房门口,唤了汪曼春一声,然而,她没有什么反应。
  “汪处长...”
  又叫一遍,汪曼春还是没动。
  严律抿了抿嘴,有些严肃,俊秀的脸,眉头耸动。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到汪曼春身前屈腿,蹲在了她的身前。
  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俊眉又一抽缩,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无奈。严律抬起手,似是要抚上汪曼春的脸颊。
  严律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根根如玉,连指甲都修整的非常圆润,就跟他的为人一样,陌上君子,如琢如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