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符

杨显见了黄绢上“太平天国”旗帜的图案，顿时一呆。念及亲人、师父，不禁潸然泪下。
    他正自伤神，忽然感到有股飕心的气浪打来。抬眼望去，又有人至，却是遗恨谷的盖凌舟、馨娘、翠儿。
    他急忙收绢入怀，掩住伤口，冲三人凄然一笑，拱手道：
    “小生一言难尽。你们若是相信小生，就请回转吧。”
    馨娘道：
    “我等自是可以御气上山的。人言有人拦路截杀，万想不到竟是你！”
    杨显听她所言，心惊非小。
    他一时所念，只是想拦截上山之人。听馨娘之语，心下明白，那武功高绝者，自不必攀这山道，劳力费时了。
    想到这，他惊惶失措，纵起身形，忍痛向山顶而去。
    来到山顶之上，杨显一眼便见昨晚暗算他的五个红氅人和两个美妇。又见上官仆、那彦、碧君。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杨显心下惴惴，暗道：
    “白莲教众、五教中人，莫不是已被红氅人所杀？”
    想及自己也遭暗算，他一阵心寒。
    这时，盖凌舟、馨娘、翠儿也赶到了山顶。
    杨显心下大急，他不容多想，走至场中，朗声道：
    “各位，易地再战，如何？”
    众人一听，俱是一怔。
    杨显又道：
    “山高谷深，在下怕你们被我一掌震落，摔死事小，怎收得全尸？”
    杨显说出这种狂妄之语，自是无奈。他自知无法说服他们，只盼激怒他们动手。这些人能上得山来，当然也能下去。这样想来，他才不惜冒死一试。
    他骤然出手，向那五个红氅人扑去。
    他知道，五个红氅人武功绝高，不把他们制住，只怕难以如愿。
    杨显出手便是绝顶神功“鬼魂手”。但见掌影如山，劲风呼啸，饶是五个红氅人早暗中戒备，也是忙中生乱。其中二人，竟被“鬼魂手”所中，受伤倒地。
    杨显一击奏效，神情陡振，威嵬身形，步步进逼。
    三个红氅人万没料杨显如此高强，只道昨晚突袭，顺利得手，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此时，见他痛下杀手，他们不禁又惊又怒。他们联起手来，但见三朵红云虽被罩在杨显的掌影之中，却也应对有序，不慌不乱，彼此配合得十分默契。
    杨显心下惶急。他见“鬼魂手”一时不能取胜，倏地变掌为指，“八荒九洲无象剑”已然发出。“八荒九洲无象剑”夹雷曳电，声势骇人。
    三个红氅人并无惧色，他们三而合一，六掌拍出，气浪如石。真气相撞，惊天动地。
    杨显自知时间不多，恋战无益，他陡地一声怒吼，又把“七色纷呈”、“神魄散”齐齐发出！三个红氅人出掌相抗，但听轰然有声，他们已被震出十步开外！
    杨显也觉一阵剧痛，显然是刚才神功运作，触及了伤口。
    他正要咬牙再攻，却见盖凌舟、馨娘、翠儿、上官仆、那彦、碧君等六人，他们趁三个红氅人立足未稳之际，联手出击，发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把那三个红氅人打下山去！
    那两个美妇十分惊恐，她们各挟一个受伤的红氅人，飞身而走。
    杨显急对盖凌舟等六人道：
    “快走！此处埋有火药！”
    众人一怔之下，犹似未闻。
    杨显再道：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上官仆冷笑道：
    “我们走了，那盟主之位自是你的了，这种骗小孩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杨显大急，他知道多说无用，于是跺步飞身，向那馨娘、盖凌舟、翠儿攻去，只想逼他们下山。
    三人大惊，联手应战。
    此时的杨显既不能痛下杀手，又要逼退他们，谈何容易？
    而馨娘、盖凌舟、翠儿等三人，只道他是为取那盟主之位不择手段，也是怒火满腔，直将神功尽施，毫不相让。
    杨显见一时胜不了他们，高声又道：
    “翠儿，你也不信我吗！”
    翠儿本是气他，只当看错了人，一时心下大恼，出手也是无情。
    她打得正急，忽听杨显之声尽有凄苦之意，手上不觉一缓。恰在这时，杨显一掌打来，把她推落山下。
    盖凌舟、馨娘见此，更恨杨显。他们狂怒之下，怎肯相让？
    杨显又一声道：
    “凌舟兄，你该相信我！”
    盖凌舟见杨显竟似哀求，念及自己被他所救，又仗他了报了大仇，于是心下一软。
    但听馨娘喝道：
    “凌舟，小心！”
    馨娘话音未落，却见杨显已趁盖凌舟劲力稍泄之时，又一掌把他震落山下。
    馨娘心系丈夫，自不恋战，她马上飞身而去。
    杨显不待歇息，遽然回首，又向上官仆、那彦、碧君攻来！
    他忌惮上官仆的莫测高深，出手便是“七彩纷呈”、“神魄散”、“鬼魂手”、“八荒九洲无象剑”！
    上官仆、那彦、碧君早有防范，但听上官仆一声长吼，右手突地暴长倍余，杨显那如海的真气；竟然被他一下引向他处，伤他不得。
    趁此良机，那彦、碧君用起“阴阳万变”，袭向杨显。杨显避过，却被上官仆一掌打在肩上。他顿觉腹内上下颠撞，一口鲜血夺口喷出！
    杨显堪堪不支，仍道：
    “三位不走，只怕晚了！”
    此等时刻，三人怎能听得进去？而上官仆却是暗喜：趁此除去杨显，盟主之位就非已莫属了！
    杨显浑身是血，他眼中冒火，悲怆大吼：
    “三位即使杀了小生，你们也不能活了！”
    他此言一出，只觉后背一颤，竟被“阴阳万变”一招击中！他不待还手，上官仆的双掌已到。饶是他百忙之中出掌相抵，也顿感胸口一痛。他大口一张，吐出血水。
    又听上官仆等三人齐吼，他们合力攻来。杨显双目一闭，只能等死！
    那彦、碧君深恨杨显，只当他是清廷一狗；而上官仆忌惮杨显神功不凡，不将他除掉，恐是后患无穷。是以如此，三人各怀心事，但皆有杀他之念。
    三人凌空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只大手横空扫来，如若鬼魂一闪，抓起上官仆等三人，势如捏雀，将他们一一抛下山去！
    杨显睁眼来看，来人竟是解他情毒的那位银发老者！
    老者见他眼底迷乱，神色哀厉，面若苍纸，沉声道：
    “少侠勿念，老朽听你所言，已找到这里的火药，一并毁了。还有，那些清廷鹰犬，也被老朽杀了。”
    杨显闻此一笑，一下晕去……
    莺声如啼，春色盎然。
    杨显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骨散，头裂欲开。
    眼见此处室陋屋空，浑不知身在何处。
    窗外绿柳依依，闲蝶缓绕。
    他不自觉地丹田缓动，竟似真气全无。一惊之下，他顿知自己功力尽失，已成废人。
    他一片茫然，欲哭无泪。
    耳听门声有响，银发老者走了进来。
    银发老者长叹一声：
    “少侠，你为救众人，不惜一死，老朽敬佩之至。”
    杨显呆呆无应。
    银发老者又一声长叹，道：
    “老朽的一生亦是为情所伤，到头来却人去屋空，少侠当引以为戒。”
    杨显良久无语。
    敢情这银发老者就是武林仙人之一——孙波苦！
    这日，银发老者孙波苦见杨显身已痊愈，出院踱步，遂高声道：
    “少侠，过来！”
    杨显寻声望去，见孙波苦在林中唤他，便快步走去。一进林中才发现，孙波苦的身旁竟是一座坟墓。
    他举头来看，见墓碑上写有“蔡十姑”的字样，心下领悟。不待孙波苦开口，他便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口道：
    “前辈，小生明白了。”
    孙波苦脸上凛然：
    “情缘越理越乱，明白就好。”
    杨显忽道：
    “小生请教前辈，可识得易林子？”
    孙波苦微微颌首：
    “何止是识得。”
    他望着杨显，又道：
    “老朽孤苦一生，与他大有干系。”
    杨显自不能细问，只道：
    “盟主之事，你们可是约好的吗？”
    孙波苦一笑：
    “老朽的深意，你日后自知。”
    二人返回茅屋之中。
    孙波苦道：
    “南方盟主已是少林寺悟冥方丈，少侠可有信心吗？”
    杨显一愣。
    孙波苦再道：
    “老朽和易林子早已约好，三日后在此公决天下盟主，少侠当以北方盟主身份出战。”
    杨显心下惑然，暗忖：
    “孙波苦明知我功力尽失，却如此安排，可是何故？”
    孙波苦收敛笑容，道：
    “少侠怕了吗？”
    杨显一顿，道：
    “小生自不惜一死，还请前辈明告。”
    孙波苦目色迷乱，口道：
    “既是不怕，老朽就无忧了。”
    他把杨显领到院外。
    拳脚缓来，臂膀轻舒，孙波苦一招一式传授他的绝学“苦中作乐”大法。
    杨显学那招式，默记心法，心里却更加纳罕：自己已是真气全无，学这些又有何用？
    他天生聪慧，对“苦中作乐”大法感到不甚艰难。不消半日，他已是纯熟了。
    孙波苦大喜过望。
    他响鼓重捶，快马加鞭，二日后，杨显已学会了孙波苦的“苦中作乐”大法、“乐极生悲”大法、“悲喜交集”大法、“浑然忘我”大法、“唯我独尊”大法等五套大法。
    明月高悬，大地流银。
    这夜，孙波苦又让杨显把那五套大法重新演试一遍，心下甚是满意。
    孙波苦甚是激动，不停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杨显见了，心下莫名。
    明日即是公决天下盟主之日，自己虽学得孙波苦的一身绝学，可真气全无，他怎会如此兴奋？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
    “前辈，小生功力俱失，前辈的绝学也难以施展啊！”
    孙波苦道：
    “这个，老朽自知。”
    “小生一死何惜，却不敢让前辈蒙羞。”
    孙波苦一声哀叹，缓缓道：
    “少侠可知老朽的心意？”
    杨显道：
    “小生虽不知，却深感前辈的厚爱。”
    孙波苦道：
    “这就好，容老朽一一道来。”
    杨显默默点头。
    孙波苦长叹一声，后道：
    “说来话长，那易林子原是我的师弟。我们的师妹叫蔡十姑，她不仅美貌无比，倾城倾国，武功也远在我们之上。师妹对我关怀倍至，而我自觉高攀不上，虽爱慕已久，却还是拒绝了她。师妹不解我意，一气之下，竟大锣大鼓地嫁给了追求她已久的易林子。
    我懊恼至极，自知犯了大错，无奈之下，只想一死了之。
    后来，我被人所救，又学得神功，心下却无一日快乐。渐渐，我难以忍受，想凭我的功力讨回师妹！
    那天，鬼使神差，我旧地重游，正好遇上易林子和师妹吵闹不休。我再也忍耐不住，立即现身，不问清红皂白，跟易林子斗在一处！
    易林子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打成重伤。面对师妹，我一吐真情，她答应和我一起远走。
    临行之时，易林子愤恨无奈，和我相约：三十年后一决生死！
    万没想到，到了约定那日，师妹为了阻止我们决斗，竟自决而亡。我和易林子痛悔难当，情仇也消了。后来，为了安慰师妹的在天之灵，做一番大业，我和易林子于是约定选出天下盟主，然后我们将毕生功力全部传给他，使之能统领天下武林，剿灭‘幽灵教’……”
    杨显听到“幽灵教”三字，顿觉茫然。他随师父多年，已遍知天下各门各派，却从未听师父和他人提及。
    杨显疑惑道：
    “前辈，小生从未听说过‘幽灵教’。”
    孙波苦恨声道：
    “‘幽灵教’存世已久，无恶不作，却隐藏极深，是以世人鲜有人知。”
    杨显道：
    “前辈振臂一呼，何愁‘幽灵教’不除？前辈自隐其身，怕是不妥。”
    孙波苦道：
    “对付‘幽灵教’，老朽只指望少侠了。”
    杨显心神一动，更添疑惑。
    孙波苦把话说完，竟似苦水倒尽，脸色安详无比。
    忽然，一只大手按住杨显的头顶。杨显只觉一股柔和的真气流水般地涌入，他正要呼喊，却一下失去了知觉……
    杨显醒来，天已大亮。
    他略一运气，顿觉浑身飘然，舒泰无比。
    他一下跳起，竟见孙波苦瘫倒在地上，脸色如纸，早已没了气息。
    杨显放声大哭。
    哭过，他把孙波苦抱进树林，葬在蔡十姑的墓旁。他面对新起的坟冢，垂首而立，哀伤无限。
    良久，忽有一高声传来：
    “师兄，你真的走了吗？”
    杨显回头，见一个瘦小的老头踉跄而来。
    “师兄，到底是你先走了！”
    瘦小的老头一下扑到孙波苦的坟上，呼天问地，老泪纵横。
    杨显听来，一阵绞痛，又是涕泣涟涟。
    眼见这瘦小的老头哀伤不已，杨显心下认定，这个人一定是易林子了。
    杨显上前，口道：
    “孙老前辈已将一生的功力传给我了，是我害死了他。”
    易林子看看杨显，突然伸手一抓。杨显一惊之下自是闪避，奇的是，他竟轻易地躲过易林子那闪电般的一抓。杨显正自不解，却见易林子又是袭来。
    杨显将孙波苦所授的五套大法一一用来，只觉浑不费力，饶是易林子此等高手，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杨显顿知自己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只是“心法”和手脚配合得还不够熟练。纵是如此，易林子也已认定杨显所说不虚，于是他收手罢斗。
    停下身来，杨显忽想起师父十七年所传授的武功尽失，如今自己竟成了孙波苦的替身，不禁又痛楚已极。他忍耐不住，又是抽泣起来。
    易林子凄声道：
    “少侠节哀，老夫有话要说。”
    杨显慢止悲声，双眼迷离。
    易林子道：
    “少侠，师兄都交待了吧？”
    杨显含泪颌首。
    易林子点一下头，又道：
    “既然如此，你就是武林盟主了，自不用再与他人比武较技。”
    说罢，他探手入怀，拿出一个硕大的黄金戒指，递给杨显，道：
    “这是盟主之戒，上面刻有我和师兄的字迹，少侠可凭此号令天下。”
    杨显怔望着那戒指，见上面刻有“武林盟主”四个大字，又有“孙波苦易林子共荐”八个小字。
    又听易林子道：
    “我死之后，自当葬此。还请少侠将我们的坟幕扫平，不留痕迹。”
    杨显心头一震，全然明了易林子的心意，他是要掩人耳目，魂慑天下……
    杨显自不愿易林子这般死去，他急劝道：
    “前辈不可！”
    易林子走上前来，握住杨显的手。杨显忽觉一股无形的罡气从易林子的手上滚滚而来，尽入自己的体内。
    杨显大惊，急忙抽手。易林子双手紧扣，死死不放。
    眼见易林子真气耗尽，缓缓倒地，杨显哀痛不已，兀自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