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尽年华

第二十八章 新年


    (1)
    新年,意味着归途与团圆,久别之后的相聚与重逢。万家灯火璀璨融成盈盈星河,把长夜燃成了黎明。这是每一年里洋城最光明温暖的时刻。
    客厅里,爸妈还在陪着从省城回来的姨妈一家打麻将,电视兀自开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乐此不疲地重复着每年都相差无几的台词。
    我看着QQ空间里唐寄北上传的新照片,原本的寸头被剃成了青皮。他左手捂着脑袋,右眉挑起,下巴藏在黑色的高领毛衣里,嘴角还抹着几分自认为狂狷酷魅的笑。
    “每一年都要帅出新高度!”他配文。
    我忍俊不禁,回复他,“每一年都要二出新水平!”
    戚里空间里的最新动态还停留在两周前——“最好的礼物”,文字下的照片里,阳光铺染的窗台上摆着两只破旧的篮球。
    我想起几天前,我躺在她身边彻夜未眠的那个夜晚。
    她用了大半个夜晚的时间讲完了那个故事,我们都沉默许久。
    “所以,这些就是你不去质问他的原因吗?”我问她。
    她点头,“家长会那天的冲突后,他在操场上站到了天黑,可那个女孩儿没有来,之后她就转学了。我以为我要失去他了,甚至做好了被他憎恶的准备。但是他没有。在我遭人嫌弃受人歧视的那段时间里,他为了维护我打过许多架,也挨了许多打。”
    她转过头,泪眼盈盈,却笑着问我:“是不是很狗血。”
    我摇摇头,“命运有千百副面孔,你只不过是遇到了有些复杂的那种。”
    “他是漫长黑夜唯一那盏愿意照亮我的火把,只为这一点,我便能什么都不计较。”
    我明明生气,这气却瘫软在心口,终是不忍变成苛责的言语。我长叹口气,最后只说了句,“你这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吗?”她笑了笑,“那是为了更好的接受。如果对任何一种可能都充满恐惧,自欺欺人,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四下鞭炮声骤然响起,此起彼伏,我这才从回忆中抽身,回神看了看表,零时已至。
    “面对它,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我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却在即将发出的那刻,按下了删除,在那张照片的下方,重新留下一行字。
    “新年新气象。”
    就在我盯着照片里篮球愣神的功夫,小企鹅的咳嗽声接连响起。片刻之后,余秋筠和方朝木的头像变交替闪烁起来。
    我点开余秋筠的对话框,“新年快乐,在干什么?”
    “刷空间,看到唐寄北的照片了吗?很好笑!”
    我等了半晌,对面的人却不再回复。兴许是新年家中客多,一时间忙住了,“新年快乐,早些休息。”,我留下一句,便关了对话框。
    “新年好”方朝木还是一贯的惜字如金,连标点符号向来也是能省则省。我想起之前生日时他用心的礼物,和换座位时替我保留好位置的事,突然觉得这个人虽然有些清冷寡淡,倒也不至于不近人情。本着礼尚往来和言传身教的原则,我便回复给他长长的一段内容,几乎挤满了对话框。
    “同好同好!在这万家灯火举国欢庆阖家团圆鞭炮齐鸣的大好日子里,本姑娘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心心想事成成功夺冠冠军非你莫属属你最牛牛气冲天天下唯你独大大富大贵贵气逼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一口气打完这些字,直觉得眼冒金星,正想象着他蹙着眉头眼花缭乱地找着断句的样子,他的对话框却闪烁起来。
    “好”
    果不其然。我冲着屏幕翻了个白眼,这种愤懑,就好比你搜肠刮肚的想了个笑话,对方听罢只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哦”,连假笑都懒得配合。
    我恶狠狠地关掉对话框,仰靠在椅背上揉着眼睛,聆听着窗外烟花升腾绽开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新年最原本的意义,是辞旧迎新,万物伊始。
    脑海里闪过唐寄北的青皮头,闪过戚里窗台上的篮球,闪过方朝木惜字如金的祝福,闪过余秋筠未完待续的问候,以及十几公里之外,没有开通QQ的单珊,不知道此刻她在做什么。
    过去数月,与这些人,初识时并不觉得多么特别,却在不知不觉间走过彼此的日出日落,也尝了彼此的欢愉和哀伤。
    我站在此刻,看不见这些缘分的长短,不知道它们是会陪我走过漫长一生,还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戛然而止。
    但我毫不畏惧。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迎来送往的过程,我们要做的,便是伴随着旧时光留下来的影子,把一切陌生变为熟悉。
    (2)
    新年的前四天,我都在爸妈的麻将声以及反复回看春晚中度过。
    每一个小品的台词我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甚至连驻各国大使馆送来的祝福,我都没漏过一个。
    我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恨不得穿过时空隧道回到小时候,叮嘱那时候的自己,好好珍惜现在热闹又美好的春节时光,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到,十来年后你的春节里,既没有压岁钱,也一点都不热闹。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一份来自戚里的邀约,挽救了我眼看着要风干枯败的灵魂。
    大年初五的清晨,我站在旭日初升的双角山下,仰望着披着霞幡的山顶,忍不住张开双臂,长长地吁出一团气:“啊!出来真好!”
    戚里揣着手站在我身旁,斜眼瞪我道:“出来?你关进去多久了?不是我说你,你真的病的不轻啊!大早上六点跑我家把我揪起来……是,我是约你出来爬山,但谁让你七点多就来爬山啦?多冷啊,神经病啊!”说罢,她像在证明什么似得,缩着脖子使劲吸了吸鼻子。
    我咧着嘴朝她谄笑:“生命在于折腾嘛!”说罢先前蹦跶出几步,回头朝她一扬下巴,“开始吧!”
    戚里却好似一尊佛像,嵬然不动,“等等。”
    “等啥?”我一头雾水。
    她不说话,却背过身去,紧紧盯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天色已然全亮,远远望去,山腰间寺庙的囱炉里也开始氲起袅袅轻烟。早上想着要爬山,我便捡了轻薄自在的衣服穿着,此刻已是冻的瑟瑟发抖,只盼望着赶紧活动开来,好出些热气。
    可戚里却背对着山路的方向,迟迟不肯动身。我只得揣着手,不停跺着脚。
    “等啥呀?”我追问道。
    “等等。”戚里答非所问。我心里暗叹这女人太爱记仇,为了害她早起这么点小事儿,就要这般折磨我。
    我唉声叹气,果然,女人惹不得。
    “来了。”我正感慨间,戚里却突然站直身子,昂着下巴,神态严肃而不容侵犯。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身影朝我们走来。
    “谁呀?林苏皓吗?”我眯起眼睛想看个清楚。
    “你说的对。”戚里并未回答,却说了句上下不接的话。
    “我说啥了?”我被她三言两语弄得一头雾水,“难不成你能听见我刚在心里骂你的话?”
    “你说的对,”她的唇间扬起一抹自信满满地微笑,“新年新气象,从前的一切,好的坏的,都该说个清楚了。”
    神神叨叨!我心里嘀咕,翻了个白眼。转头间却间远处的人已经走进,在我们三步之外停住。
    “好久不见啊,戚里。”
    来的是个女孩儿,穿着一件粉色的夹袄,踩了一双刷得白到发亮的球鞋。她的长发披落肩头,挽了一半束在脑后。
    晨风拂开她额间的刘海,露出两弯修剪整齐的叶眉,那之下是两泓清亮的明眸,虽然波光流转笑意盈盈,其中似刃的敌意还是没能藏住半分。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似乎来者不善的女孩儿,总觉得这身资和样貌都似曾相识。
    “你也是。好久不见,姚春和。”戚里明眸皓齿,冲来人粲然一笑。
    这两个人之间分明刀光剑影,不知为何脸上却都一派风和日丽。我正纳闷间,脑子里突然电石火光间,霎时想到为何这张面庞会如此眼熟。
    这个人,分明就是那天晚上被林苏皓拥在怀中的那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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