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半生

第60章


 
  其时大女儿淑媛已在法律系毕业,任职律师,总算长大成人,心中虽不舍,但总算放心得下,反而小女儿淑蕊才念到高中二年班,平日在感情上依赖我极深。亦与我特别投缘。 
  想到从此不能常常见到她们,简直是心如刀割,眼泪更是悄悄然而下,不舍的呀不舍得,我奋斗了三十多年创下的家。 
  人到机场,才蓦然想起,我不是早已和思琪分手了吗?茫茫人海,我可以去那里呢?我甚至随身行李也没有带。 
  我在机场打了个电话给思琪,幸好找到了她。“思琪,我离家出走了,可以先到你那里呆一阵子吗?” 
  她在那边静默一会,才说:“先回家来再说吧。” 
  一句回家来吧,使我热泪再度汹涌而出。一个我曾经动念舍弃的人,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并没有摒弃我,反而叫我回家,真真使我百感交集。 
  而当我回到思琪那里,等在门里面的小小的慧云冲前扑进我的怀里,胖胖的小手揽着我的脖子唤爸爸时,我真的差不多整个人都要溶掉了。我紧紧地搂着她,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清香的肥皂味。 
  “刚刚洗完澡,宝贝?”我抬起头来,迎着的是思琪含泪而带笑的眼眸。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张开手臂,让她也来到我的怀里面。   
  情归何处(27)   
  我们三人相拥良久良久, 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感觉。我知道思琪已经原谅了我。我有终于到家的感觉。 
  从此正式在思琪家住了下来。一直未敢回美玉那里,那是个令我身败名裂的地方,我不愿也不敢回去。倒是二女儿淑蕊常飞来探望我,对思琪和我的事也能渐渐谅解,是最使我感到心宽的地方。 
  美玉经常打电话来,说她需要我,不舍得我,希望我能回去。我对她说,三十年夫妻,难道我就不挂念她,舍得她吗?但我是一个奉公守法,重视名誉的人,她这样将我告到官里去,叫我如何再回到她身边?因为如果以后再有争吵,美玉再把我告到衔门去,国为我已有前科,非得坐牢不可。 
  有时我俩在电话中谈到伤心处,甚至各自垂泪,我有很大的感触,曾不止一次对她说:“我这一生,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自己做不了主,像我那么深爱婉容,却终不能娶她为妻。而我能够娶到你,本亦希望是一生一世的事,过去我纵然有错,但终于浪子回头,但你却一手破坏了我们的婚姻。这一次只能怨你太冲动,与老天爷无关了!” 
  六十岁生日那天,思琪白天仍要上班,而小女儿慧云正在上学。我一个人独坐窗前,眺望窗外的湖景,和那抹上淡淡云彩的远山。 
  我想起故乡的振华桥,起起桥下的潺潺流水,想起昔日与婉容泛舟湖上,又与美玉畅游东湖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而人事已全非。 
  我又想起父亲早逝,母亲送我到外婆家,因而得到外婆和姨婆的疼爱。冬夜里与她们围炉共话的温馨情景仍深印在我脑中,但她们却已都不在了。 
  最可恨的是,这三位我最挚爱的长辈,我竟无一能在她们临终时见上最后一面。尤其是对母亲的歉疚,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光阴飞逝,时日不再;我已进入暮年,但为什么那些痛却未能稍减?我对婉容的思念,对美玉的无奈,就如两座大山般重压在我心头,人生真是苦呀! 
  我想起莎士比亚的一首诗来,因为它似乎相当切合我当时的心境。 
  I summon up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When to the sessions of sweet silent thought 
  I sigh the lack of many a thing I sought, 
  And with old woes new wail my dear times" waste: 
  Then can I drown an eye,unus"d to flow, 
  For precious friends hid in death"s dateless night, 
  And weep afresh love"s long since cancell"d woe, 
  And moan the expense of many a vanish"d sight; 
  Then can I grieve at grievances foregone, 
  And heavily from woe to woe tell o"er 
  The sad account of fore-bemoaned moan, 
  Which I new pay as if not paid before. 
  But if the while I think on thee, deer friend, 
  All losses are restor"d and sorrows end. 
  且让我试着翻译出来: 
  当我想起前塵徃事, 
  心中充满了無限的感概, 
  我為追求而不可得的事物叹息, 
  滿杯愁绪悲叹消失的時光。 
  我乾枯的眼睛重又泪如泉湧。 
  憑吊我那漫漫長夜失去的摯友亲人, 
  我重新哭訴逝去的青春情愛。 
  住事的回憶使我悲叹無穹。 
  徃事 一去不復返,只留悲痛在心间, 
  把过去的伤心情事, 
  再重头闭目細數, 
  好像旧債未还今债又要補偿。 
  但当我想到你,亲爱的朋友, 
  一切伤痕都会弥補,而一切悲痛都会消失! 
  我沉浸在这首荡气迥肠的诗句中,思前想后,但觉往事如烟欲寻没处寻,久久也不能自己。 
  黄昏,思琪下班回来,我俩什么人也不邀,只在拉斯维加斯最豪华的百乐宫法国餐厅共进浪漫烛光晚餐。在摇曳的烛光中,凝视坐在对面巧笑倩兮的思琪,恍惚看到当年的婉容,几疑在梦中。想起前尘往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一九九八年三日,美玉终于同意正式离婚,为我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画上句号。和美玉离婚的事,透彻了解我们婚姻关系最深的只有挚友静儿,我向来也只向她一个人诉苦,所以在我决定离婚时,她并没有太过责怪我,因为她了解。 
  大女儿淑嫒巳有自已的家,她嫁了一个法学院的同学,一个老实的英俊的美国人,淑媛多的是美国人的彐惯----那就是照雇自己儿女才是她们这一代人的责任,父母离异对她说来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从小到大,我和淑媛说不上太亲近,虽然我心中充满了对她的父爱,但她是否了解,我却惘然。 
  至于淑蕊,我离家时她才读高二,我和她一向父女情深,她既有美国人的习惯,亦深具中国传统考顺父母长辈的童心,她一向对我依赖甚深,离开她无如像一把匕首剌入我的心中,更怕她难以适应我不在身边的日子,在这方面,美玉无疑是一个天下难得的好母亲,尽管悲伤难禁,对淑蕊还是给了她最大的母爱,还骗她说爸爸终会回来,但淑蕊己16岁,她知道爸爸是被迫离开的,她不期望爸爸会回来,她只望爸爸妈妈各自找到自己的快乐,她尽量顺着妈妈,尽管许多时不同意妈妈的见解,但从不和妈妈伴咀,而且在学校里成绩优秀,答应妈毕业后到离家不远的伊大上学,就近陪伴妈妈。而对我她也表现出难得的了解与同情,父亲节那天,我收到她寄来的贺卡,上面写着:   
  情归何处(28)   
  “爸爸:我是多么的想念着你,想念着我睡前你给我念故事时的情景-----但我知这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已不再奢望你能再回到我们的身边,而我今后再也不能逗你欢笑。我只望思琪待你好,不令你生气,还有彗云代替我来孝顺你,不令你年老时孤苦无依,这便是我父亲节最大的期望了------永远爱你的女儿淑蕊” 
  信未看完,我己泪满沾襟了,人生是多么的苦啊! 
  我妹,我弟,以及婉容,因为都曾经感受过美玉的待人处事作风,也并不怪我作出离婚的决定,当然,因为他们爱我,希望我生活得快乐,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令我万般无奈的,是我和美玉的绝大多数共同朋友,都站在她那边,齐齐诉说我对不起她。尤其是我俩的好友张俞,更曾力劝我取消此意,嘱我不可辜负美玉。 
  其他的朋友,有打电话来代美玉出头的,有从加拿大写信来指责我的,有的更干脆亲自陪同美玉前来找我“讨公道。” 
  我并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并没有完全了解整件事。他们只知道美玉是个好女人,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更别说有曾与我并肩奋斗多年的恩情。 
  这些我都同意,美玉不错是个好女人,好母亲,也对我忠贞不二,但她的坏脾气,她执拗的个性,如果不朝夕相处,又如何能领略其中的苦? 
  我曾不止一次对静儿甚至思琪表白过,我仍深爱美玉,我仍非常关心她,离婚时我将我们共同拥有的财产分她过半,只想她下半辈子生活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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