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人格

第27章


      
    一座座庄严的教堂、宏伟的陵墓让他激赏不已,在阿姆斯特丹,他还看到一大批伦勃朗的原作。      
    黑格尔百感交集地回到柏林,这旅行使他精疲力尽。他的学生,后来成为“老黑格尔派”中坚人物的海因里希。霍托,这时候见到了他,后来在著作里写到这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描写这位五十二岁的哲学家刚结束一次长途旅行: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写字桌旁,正在一堆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书籍和稿纸里焦躁地搜寻什么。早衰的身躯已经弯了下来,但仍不减当年的恒心和毅力;灰黄色的睡衣随便从肩头披下来,顺着蜷缩的身体一直拖落到地上;从外表看去,既没有什么可敬的高贵气派,也没有什么文雅的风度,而在整个举止谈吐中引人注目的,不外乎见重于古代平民的那种坦荡胸怀。他的面貌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我永远难忘的。整个脸庞苍白而憔悴,仿佛死去似的耷拉着,一点也看不出摧枯拉朽的激情,却反映出一个日夜沉默劳动的思维的全部过去;怀疑的苦楚、汹涌思潮的激荡,似乎并没有破坏和废弃这四十年的思考、探求和发现;只因不断地渴望把有幸发现的真理的幼芽培育得更丰富、更深刻、更精确更不可抗拒,他的额头、脸颊和嘴角布满了皱纹。每当这种神智朦胧时,他的容颜便显得憔悴不堪,一旦神智清醒过来,则又表现出一种对事业一丝不苟的严肃态度;这一事业本身是伟大的,只有通过艰苦的劳动,才能取得圆满的进展,而他长期以来正是以这种严肃态度默默地埋头于这一事业。整个头颅长得多么端庄,鼻子高高的虽然有点凹陷的额部、沉静的下巴长得多么尊贵啊!无论在大事小事中都表现出来的诚实和正直,只有在真理中才找到最终满足的清明意识和充沛力量,构成了一种高尚的性格,显著地铭刻在极其独特的外表上。我原来期待他给我作一次包罗万象的或者鼓舞人心的学术谈话,万没料到,事与愿违。      
    这个怪人刚从荷兰旅行回来,只知道滔滔不绝地大谈城市的整洁、乡村的优美富饶,大谈辽阔无际的绿色草原、畜群、运河、高耸的磨坊和便利的公路,大谈艺术珍品和舒适讲究的生活方式等等,以至我听了半小时,就仿佛感到自己跟黑格尔本人一起住进了荷兰。      
    霍托还用细致入微的笔触描写了聆听黑格尔世界历史哲学讲演的情景:      
    他不得不从事物的最低层提练出最宏伟的思想,这些思想如果要充分发挥感化作用,一定得以永远不动的现实性在他自己身上再一次生发出来,尽管它们过去多年来和今后永远还将重新思考和融会贯通。最鲜明地表现这种艰难困苦的,莫过于这种演讲了。远古时代的预言家们愈是费劲地斟酌字句,他们自己心中经过努力搏斗而即将被征服的一切便愈是表现得简练。黑格尔正像那些预言家们一样,也是以笨拙的简练方式进行斗争和取得胜利的。      
    由于完全沉湎于讲题中间,他似乎只是为了讲题本身的缘故来发挥这个讲题的,不像是为了听众的原故,而是从自己的心智来发挥他们。然而这个讲题又完全是他一个人讲出来的,他几乎像父亲似的关心他的明了性,以求缓和那种僵硬的严肃性,使他不致害怕接受如此费力的思想。他开始结结巴巴讲了起来,努力想讲下去,忽然停顿下来,接着又重新开始。讲讲停停,边讲边想,几乎怎么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字眼,而一旦选中了一个最可靠的字眼,它看来似乎很平常,但却贴切得不可仿造,不同凡响而又唯一正确;最本质的东西看来总是到下一步才会讲到,但不知不觉却尽可能完美地讲出来了。      
    这时听众才理解到一个句子的明确意义,并渴望他继续讲下去。白盼了一场,思想并没有向前推进,而是以同样的字句围着同一个观点不断地兜圈子。松弛的注意力一旦开了小差,离开了讲题,那么几分钟后重新听讲,就会大吃一惊,发现由于脱离了讲题的前后环节而受到惩罚。因为,任何一个完整的思想都是轻悄而又精密地通过一些看来毫无意义的中项引申出来的,因此都带有片面性,互不相干,而且陷入矛盾;只有使那些最格格不入的东西最终协调起来,才能成功地解决这些矛盾……他用这种方法圆满地描述了时代、民族、事件和个人;因为,他深遽的眼光使他到处能够认识彻底的东西,此当年的洞察力即使到了暮年也没有丧失其青春的活力和朝气。      
    黑格尔的另一位学生,未来的亲斯拉夫派学者伊凡。基里耶夫斯基也描述了黑格尔的演讲。      
    一开始,他的讲话简直叫人受不了,说一句就咳嗽一阵,声音给吞掉一半,他那颤抖的哭泣似的语调几乎不能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渐渐地,我已经受得了黑格尔的讨厌的讲课方式:一段时间以来,我已不听里特尔(地理学教授)的课,改听黑格尔的课了。      
    从以上两段叙述中,我们大致可以看出黑格尔的思想方式和表达方式。他的演讲著称于世,不在词藻华丽,而在内容深刻;他不具备外表的优雅,却独具思想的魅力。青年时代黑格尔,由于讲课方式晦涩难懂曾备受责难,而今他已接近荣誉的顶峰,这种讲课方式在听众的眼里便成了思想伟大的标志,他的思想已经不能用普通的语言方式来规范了。      
    继荷兰之行之后,黑格尔又作了一次假期旅行,这次他去了维也纳。他沉湎于维也纳的意大利歌剧之中,在给夫人的信中声称。      
    “只要钱够我看意大利歌剧和回国之用――我就要继续留在维也纳!”在这里,他还参观了艺术珍宝馆,在一个富豪埃斯特哈齐的美术馆,黑格尔连连逛了三天,每天给家里发一封信,随手记下他的印象和感慨,应接不暇的印象像焰火似的使他眼花燎乱,记忆模糊,他在给夫人信中说,“……我今后不得不请你来告诉我,我是怎样在这里度过这几天的。”      
    最值得一提的是,1827年,黑格尔往魏玛进发,去拜访歌德,这是他最正式的一次拜访。      
    歌德的秘书,后来写《歌德谈话录》的作者埃克尔曼,记述了这次会晤。      
    “黑格尔来了,受到歌德本人的隆重接待。歌德这天晚上为黑格尔举行了茶会,茶会上,大家的话题逐渐转到辩证法。黑格尔说,‘从根本上来说,它不外乎是人人身上都具有的那种经过整理的、有条不紊地形成的矛盾精神,那种才能在辩别真伪中才见得伟大。      
    ‘“歌德插话说:‘但愿这种精神艺术和才能不致经常遭到滥用,不致被用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才好!      
    ‘“黑格尔答道:’不过,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那些精神不健康的人们身上。      
    ‘“歌德说:’我喜欢研究自然,这种研究是不允许发生这种毛病的!因为,我们在这种研究中不得不同无限的永恒的真实事物打交道,这种事物立刻就会证明每个不是诚心诚意、实事求是地观察和处理对象的人不称职,而将它们加以抛弃。      
    同时,我还确信,许多辩证法方面的病患者,将在研究自然的过程中,得到有效的治疗。      
    ‘“      
    两位在不同精神领域中耕耘的大师,探讨同一个理论课题――如何认识有机的整体。黑格尔在他的关于概念具体化的学说中,运用辩证逻辑学的方法来寻找解决途径:按照他的理解,一个运动的向其对立面转化的范畴的体系,可以使人理解自身发展着的有机体。歌德则诉诸另一种可能性。按照他“原始现象”说,人们能够在个别中发现一般,在现象中发现本质。这种发现虽然带有感性的性质,却比简单的感知要更加深刻。      
    一次,歌德赠给黑格尔一个用波希米亚玻璃做的萤色酒杯,随杯附送的名片上写着:“原始现象向绝对精神致意。”      
    1826年8月27日。是黑格尔56岁华诞,德国学术界、艺术界为黑格尔和歌德两位天才隆重祝寿。赞颂他们“一尘不染,与世无争;情同手足,浑然一身……”次年1月,黑格尔的学生甘斯将《科学评论年鉴》办成了,使黑格尔的宿愿得偿。黑格尔主持这个刊物,直到去世为止。      
    1829年,黑格尔由于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反对,没能当选科学院院士,使他终生未能在普鲁士科学院享有一个席位。      
    为了安抚他,阿尔腾斯泰因大臣安排他做一次旅行,到捷克进行温泉治疗。      
    想不到谢林也在这里,两人见面喜出望外,他们共进午餐,同游附近的山岭,畅谈政治,谈这谈那。奇怪的是,他们无所不谈,惟独不谈哲学。黑格尔归国途中在魏玛小住,这是与歌德最后一次会见。      
    同年10月,黑格尔被选为大学校长,与此同时,政府还委派他当大学里的政府全权代表。足见普鲁士政府对他的信任。这是黑格尔官方哲学家生涯的顶峰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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