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23章


  “就知道这小鬼头心里没有哀家。”窦太后对着桐晚发出“啧啧”的不满的声音,哼哼道,“这阿娇刚走就死乞白赖地要哀家再让她进宫。瞧瞧,今天阿娇才刚刚来呢,就等不及了?”
  “南宫公主出降之时,阿娇翁主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月,日日都和太子、胶东王待在一起,这份开了难免得有些不舍。要不荣太子也不会来求娘娘让翁主日日晨省了,不也是想多见见嘛?毕竟都是孩子,情深深的倒是正常。”
  原来是他们两个在后面搞鬼,害得我要天天进宫来看窦太后这个“定时炸弹”。
  “那皇奶奶就放了阿娇姐姐吧?”
  汉武帝给我的感觉是庄严得近乎冷酷,可是这家伙却动不动就像个小女生一样撒娇。要不是上次那一咬我是切生生地感觉到了疼,我还是会认为自己一直待在一个荒诞的梦境里。
  这梦,何时会结束?真的会梦一身么?
  “倒是哀家禁着阿娇不放了?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我们行完礼就退下了。出了长乐宫,刘彘的轿辇似乎恭候多时了,他也不问问我就把我塞到了辇里,然后吩咐道:“去——沧池。”
  轿辇从未央宫的东门而进,在未央正殿宣室西南边的一处林园停下。
  “我们走!”
  他拉上我往里面走,不要任何侍从跟来。我正不明白这小家伙的葫芦里到底买得什么药时,我们已经处于一池清波之前,“这是沧池。知道吗?这本是父皇初登之时,又得我——“第一子”,一喜之下建的,可以说是为我建的……”
  “彘儿……”
  感觉他与我平日里见到的刘彘不同,更像那天我偷听母亲和王美人的说话儿被撞见的刘彘。没有一丝一毫孩子的稚气。
  “不要这样叫我——父皇、母妃、姐姐……都是这样叫我,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你也把我当成孩子了吗?”
  他才四岁啊,怎么就像一个十四岁的叛逆男孩,迫不及待地不承认自己还是孩子。
  “可你的确还是小孩子呀!”
  我伸手溺爱地抚抚它的额头,他却闪开了,有些怒气,“那你呢?你不也是个孩子吗?为什么每次对我,总让我觉得你已经和平阳姐姐一样了?而我,还很小很小……”
  他竟然都觉察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演员,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演——可我明明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
  “彘儿……”
  “不要这么叫我!叫‘你’,‘你’!”
  他今天到底怎了?变得太快,也太陌生了。
  我们两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池水。这一刻是那样的宁静,却静得诡异。池水无涟,却仿佛池底躁动着、翻腾着。
  “我去皇奶奶那儿的时候先回了怀阳殿,父皇在那里。”我已经听出了他喉咙里的哽咽,“我原来好奇怪为什么三位姐姐还未出降便赐了‘公主’封号,大姐‘阳信’、二姐‘南宫’、三姐‘隆虑’。虽然没有正式下册子,但这还是于规不合。
  “你进宫前几日,父皇又给大姐改封为‘平阳’、三姐为‘林虑’,我更是不解。原以为是父皇尤为怜爱我的姐姐,呵,原来不过是尤为怜爱父皇自己的敌人、自己的臣子。
  “二姐要下降匈奴单于,以示宫位,所以封为‘南宫’。
  “我今天听到父皇要将大姐下降于曹寿。田蚡舅舅说,因为曹寿是开国功臣曹参之曾孙,故封为平阳侯。父皇早有意,所以才将姐姐的封号改为‘平阳’吧?
  “那我剩林虑姐姐了,但她也给了封号,她又能待到何时呢?”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像父皇的礼物一般送出去,却无能为力。
  “彘……你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个?”我轻声问道,这次他没有闪过我抚摸他的额头的手。
  “嗯。”
  “生在帝王家,怎能无无奈?”我轻叹,“在这里,无论是地位崇高的帝女还是平民人家之女,哪一个逃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逃不过。”
  他“咻”地抬头,直愣愣地盯着我。
  虽然心里同样是抱屈,却也无可奈何,现在只能安慰他了,“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啊,平阳姐姐下降于平阳侯,说不定一样会很幸福的,也能像在宫里一样快乐地生活。”
  “她不快乐。”刘彘努努嘴,“无论是平阳姐姐、南宫姐姐、还是林虑姐姐,她们都不快乐,只是每天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快乐,从那天开始就彻底与我们断绝了……”
  我现在终于相信他就是中国的“三大帝王”——秦始皇、汉武帝、康熙帝之一的汉武大帝了。平日里的那些可爱,并不是纯粹的,或真或假,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一个小皇子,宁可泛泛平庸,也不能聪慧过人,不然一群“恶狼”都会虎视眈眈,随时想除之而后快。一旦皇帝觉得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地位有威胁,或许也会“虎毒食子”。装,便是最好的保护盾。可是他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啊!
  “知道吗?这是父皇给我的礼物,我却差点儿丧命于此……”接着,他将大半年前的那个“黄昏落水”事件与我娓娓道来。看来,这不只是南宫公主和平阳公主心里的疙瘩,他也是。
  “……自那次以后,平阳姐姐和南宫姐姐就形同陌路了一般……我们仅有的一点点快乐也不复存在了。
  “我虽然小,却记得相当清楚,因为我知道有人那时是故意不来求我们,她最想将我除之后快。”
  他的眼里不是清透平静的池水,而是一簇熊熊燃烧的干柴烈火,他的心也在燃烧。
  “是谁?”我纳罕地问道,此时甚至无心再去惊异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有这般心思。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到底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是栗姬,还是其他的娘娘?
  “后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听到“呼呼”的风声,随之一块大石头飞了过来……
  “小心!”我叫道,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落入了池水里。
  天亡我也!我不会游泳啊!
  我在水里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飞向同一个目标——刘彘,却无法,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小,小心啊!”
  我刚刚叫完就沉入了水下。
  ……
  “越是竭力地扑水,身体却越是下沉,体力一点一点地耗失,直到疲乏地快无法再呼救、无力再挣扎……冰冷的水灌进嘴里,喉咙有种撕裂的疼痛……”
  ……
  “扑通”一声,有什么落水的声音,只是我的意识在渐渐涣散,无法去明分了。池岸上好像很热闹,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喧哗声……却像另一个世界。
  我如果就此死掉,会不会就回去了?会吧,可以回家,太好了……
  大脑极度缺氧,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已经分不清是心念还是真的在哭嚎——
  妈妈……剑天哥哥……妈妈……妈妈……我想家了……我想家了……
  落水之后
  ……
  “月儿……”
  “月儿……”
  “月儿……”
  “月儿……”
  ……
  ……
  ……
  周围漆黑一片,就像阴冷的地下——我死了么?
  好像听到许许多多熟悉的声音:剑天哥哥的、妈妈的、爸爸的、姨妈的……都在喊我,声音时悲时喜、时高时低、时缓时促,心好闷、好痛。
  牛头马面呢?快出来!不要折磨我了!
  ……
  “娇儿……”
  “阿娇姐姐……”
  “阿娇……”
  “翁主……”
  ……
  ……
  ……
  怎么声音都变了?
  他们也是在喊我吗?
  我是独孤月,不是陈阿娇,不是!
  ……
  “月儿,是我……”
  我死了么?现在可以陪你了吧,你不会孤单咯!
  “你没有死,没有,只是不愿意醒来。你在逃避了。”
  逃避……是啊,我在逃避了。
  这里好恐怖:父亲只视自己的女儿为礼物、血浓于水的亲情却不堪一击、一个四岁的孩子就失了童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岁生命都不放过……
  “可是你不能逃,不能……”
  我除了逃避,还能做什么?
  “你得改变我的命运啊!”
  我不过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是未知数,怎么去与命运抗衡、去改变你的命运?
  “用你自己的方式……”
  我自己都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一直都依赖着剑天哥哥、依赖着妈妈、依赖着别人而活,我怎么拥有“自己的方式”?
  “不要妄自菲薄,你知道如何做自己——你的心一直在坚持地告诉你‘做自己’,不是么?”
  没有,没有,没有……
  在这里,我会失去自我,我会在这个恐怖的深渊里沦陷。
  放了我吧,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做我的独孤月——那才是我的自己!
  “只是一个名字,你依旧是你,在这里你依旧可以做你的独孤月……”
  不可以,不可以!
  不只是一个名字,什么都变了,你知不知道!
  你不可以这么自私,对我这么狠心。这本是你自己的该做的事,你不能挑不起就找我这个“替罪羊”来受苦!
  “对不起,对不起……我求求你,求求你……我是自私,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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