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63章


  我一个“小飞”。
  “你确定在那里要这样下?”母亲瞟了一眼,问道,镇定自若的不去搭理我的那步棋。
  我知道她的所指:若是“小飞”则很危险,也许就会变成最后惨输的导火线。相较之下,一步“小跳”或许会更保险,可免不了我又要被她吃掉一子。
  “还需要下下去吗?”
  母亲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顺手一个“断”,切断了我两块棋间的呼应,反倒又为自己得了几目。
  我嘟着嘴,不满的小声嚷道:“继续下!”
  就是过去和湫水对弈我也没有像这样被牵制得厉害,到最后几乎是无论哪儿一步棋好像都是为母亲下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熬到收关,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看到棋盘上的大半壁都是黑色的江山,而且还在不断扩大中,我又气又急,最后只有拿出“杀手锏”——
  “母……亲……”
  母亲听到我娇娇的声音,微微一笑,声音却是极其的严肃,“在这棋盘上,母亲就是你的对手。对于敌手,不论是谁,皆不能手软。”
  我心头一紧,棋盒里刚拿起的白子又掉了回去。突然记起还是六岁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在公主府里的鱼池变教我“生存之道”。
  ……
  “傻瓜,怎么能一次给那么多呢?”母亲溺爱地搂着我微微晃悠。
  “母亲,娇儿不明白。多喂一些它们就不抢了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极?
  “错了,就是要让它们抢。”她似乎把我搂得更紧了,“它们一旦轻易地得到就会涣散,只有去抢去争取才会时刻记得它们的命运掌握在主人手里。”
  “娇儿还是不懂。”我扬起头望着母亲,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溺爱。即使仍旧在笑,也带着几分阴气。
  那骇人的表情让我心头一凛,小声道:“难道它们得到足够的食物时不会记得这些是主人给的吗?”
  “人生来就低贱,如果太轻松的得到,他只会记得得到的容易,其它一概不汇记得。人尽如此,何况鱼畜呢?”
  “所以要时时给它们一些小小的提醒。”她为自己的教育作了一个总结。
  而我也得到了自己的总结:在这里,我还要学习很多“生存之道”。
  ……
  “娇儿,怎么不下了?”
  我回过神来,再仔细看了一眼棋盘,我已经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了。
  “阿娇输了。”我微微一哂,又开始撒娇,“母亲对阿娇一点儿也不留情!”
  母亲莞尔,伸过手来理顺我额上的碎发。多么熟悉的动作啊!可惜已不复往日的温存。将我置于这里,如棋局上不给我留一点儿退路,她对是我是何等的无情!
  “如果刚才不下这步‘小飞’而改‘小跳’,虽然会失我一字,不过娇儿就可得另一片洞天。再在这里补上一子,这一块儿就活了,大概可得二十多目。”母亲一边说着,右手食指一边在棋盘上指点着,“你啊,就是太心软。若在这里一‘逼’,再在这里一‘封’,母亲这片就都死了。”
  我很认真得看着,母亲说的倒是极是,但她步步都教得很是狠毒,不留对手一丝一毫的放松机会。
  “满盘棋中,唯有这一步最差……”
  我顺着母亲的手看去,还是那步“小飞”。在她看来,“飞”的确不是好棋,可于我是我最得意的一步,因为我获得了一些自由。
  “只要‘小跳’,最后赢的就是你了。可是你‘小飞’,结果输了母亲二十目有余。”
  她想说的就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吧?可我不后悔。我如何的跳还是跳不出这个深宫,只有飞,我才可能回到那片自由的天空。虽然最后还是输了,可我曾得到了自由。
  “……不是还是没有逃掉吗?”母亲眼睛深深的看着我,“你好好想想吧,母亲先回去了。”
  母亲起身,行礼,然后款款离开,留下望着棋盘发呆的我。
  “来人,把棋盘撤了。”
  我说着,随手抄起案上的一卷书简。
  母亲,我不后悔躲他,我后悔的是当初求您放我三年的时候没有就此一走了之。
  实在看不下去,最后还是把手中的书简也甩了。
  那一步走错了,我注定要满盘皆输吗?
  雪中起舞
  “娘娘还是披上披风,夏太医令千叮咛、万嘱咐的说翁主您身体畏寒,不能凉着。”
  我好不容易到椒房殿以外的地方走走,而且还甩掉了一大帮子的“跟屁虫”,可偏偏谨珏就一直在我身后大煞风景的提醒这个提醒那个。我还真是后悔只带她出来,可是要是换作湫水或谦珏,她们一定比谨珏更婆婆妈妈,说不定不是带一堆人一起就是完全不让我出来,毕竟这里的一月是最冷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到建元三年,我也虚长二十一了。”
  我和谨珏漫步在梅树下,没事儿就无病乱呻吟一下。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吱呀吱呀”的响。偶尔有几个宫人匆匆而过,却只是对我微微欠欠身子。他们多知我是宫里的主儿,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皇后吧?两年多来,我就如过去的薄皇后一样深居简出。
  “谨珏,前面好像有个梅树园子……”
  “卫娘娘安福。”一个宫女匆匆瞟了我一眼,连忙欠身说道。
  我眉头一蹙,总觉得她方才的“匆匆”一眼其实早就看清了我,如此一个“卫娘娘”更是别有深意的挑衅。
  “你……”
  我打断了谨珏愤怒的叫嚷,浅浅一个冷笑,声音却是极温和的,“免了。”
  “谢卫娘娘。”
  怎么听来我都觉得她是故意咬紧那个“卫”字的。
  她只是低着头立在一旁,我不走她也不能动。我皱着眉头稍稍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有些熟悉,声音也很熟悉。
  “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我皮笑肉不笑,仍旧是很温和的声音说道。
  “奴婢楚服。”
  听着这一声,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楚莎!她现在应该三十岁左右了,但模样一点儿也变,一如我放走她的那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了。
  “她……她……”
  我淡淡的瞟了一眼一样捂着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完全一副“我活见鬼了”的模样的谨珏。的确是活见“鬼”了,公主府里人人都知道:原来那个楚莎在多年前就溺水而亡了。
  “楚服吗?”我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莞尔一笑,“你长得真像本宫的一位故人啊。在哪儿做事,怎么本宫原来没见过你?”
  “奴婢是太后娘娘宫中的。”她显得极其恭敬,说话间从不抬头看我,但言语里却没有表现上那种恭敬、卑微的感觉,“娘娘您进宫不久,又日日陪伴陛下左右,奴婢这样做扫地之属的杂役活儿的当然难见美颜。”
  不认得我的模样倒是怪了,她偏偏假装不知的认我为“卫娘娘”,还想拿话儿气我的!
  “也是,那你又怎么知道本宫呢?”
  我分明清清楚楚的看见她嘴角挑起一抹讥笑,不过只是一闪而过。
  “娘娘初入宫中就直封‘美人’、品级只在皇后娘娘之下,且人人都说娘娘美妍胜仙、甚得陛下宠爱,奴婢再拙笨也会识得美人娘娘啊。”
  我看到一旁的谨珏已经气得要捶胸跺脚了,觉得很是好笑,大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于是趁机捂起嘴“娇笑连连”,其实我恨不得马上就哈哈大笑。
  “你的嘴巴还真会说话,下次本宫再好好赏你。”
  刚要抬脚,不料那楚服又装作不知的来了一句:“娘娘不回梓桴殿吗?奴婢方才见到陛下自太后娘娘那儿出来就去娘娘那儿了……”
  “你到底是奴婢还是娘娘了?由得你来管娘娘!”
  谨珏这么一吼,弄得楚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捂手之下,我笑得更欢了——她俩都看不见。
  一忍再忍,终于藏住了笑,佯装正色的摆摆手,“本宫要去那边梅园。”
  楚服好像身子凛了凛,但只是应了句“娘娘安福,奴婢告退。”便退下了。
  空中渐渐飘下了星星碎碎的片片絮雪。这无根的白花儿,儿时妈妈总是哄我说是“天使阿安琪儿躲着扇动翅膀,羽毛就变成雪花飘下来了”,我也这样问过剑天哥哥,他先是愣愣的笑笑,然后一本正经的连连回答“是是”,我也就信了。后来长大才知道并非那么回事儿,那不过是妈妈和哥哥为我编织的童话梦。不过我倒是觉得,雪白如云,我更喜欢说:“雪啊,就是碎了的云。大概是安琪儿不小心碰碎的吧?”女生总是爱童话的,不过这些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恍若隔世。
  渐行渐近,遥遥看去就是满树的红霞、满地的粉泥。积雪皑皑,落英缤纷,地上洁白无瑕的积雪和艳红胜玫的梅瓣中雪中和着花、花中夹着雪,红红白白、白白红红,最后参和成了如霞似樱的粉,好不诱人。
  雪越下越大,真的有些“鹅毛大雪”的意味儿了。灰蒙蒙的天早已不复往日的蔚蓝,白皑皑的地遮蔽了一切,这天地之间只要眼前的一抹抹鲜红才显出些生机——这皇宫中仅存的生机。
  “真大的雪啊!好漂亮!”
  身边只有谨珏一人,我如何感叹也不必担心旁人会说我矫情做作。
  一时兴起,我拉着谨珏的手,“呵呵”的笑着说:“谨珏姐姐,我们一起来跳舞吧!”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