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75章


  我伏案而哭,忍了太久太久的辛酸和苦楚一瞬间都爆发了。
  她的手抚着我的头发,喑哑的自问:“难道真的是错了吗?我本以为让你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可以弥补我的自己,原来我还是害了你。可是如今我还是自私,我已经放不下如今手中拥有的。”
  我仰起头,她眼里不亚于我的伤痛与深深的愧疚全然入目。可是她眼底还有迷茫——贪婪,她如今已经无法掌控。
  “我没爱过,从来不曾爱也永远不会爱。自父皇不顾我的百般哀求,为了稳固自己的权位而将我下降给陈午时,我就再也不会爱。我知道要拥有权力和地位,只有如此我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操纵别人的命运。”
  这个时代的女人,在这个时代生在帝王家的女人,是何其的幸运又何其的不幸。
  “娇儿,不要再爱了。这皇宫里什么都不缺,只缺那份感情。一份爱或许会给它几分阳光与生气,不再那么阴沉且残忍。可替出的那份阴沉和残忍会加倍的压在你身上,因为这里不屑于这份感情。”
  是啊,这里的动力只是权利与地位争夺的角逐——黑暗的生命力只来与此。
  我两眼空洞的看着母亲,她眼里的怜爱疼到我们两个人的心底。
  许久,她缓缓的叹息:“你愿意成为这份爱下的牺牲品吗?”
  我……“愿意。”
  “朕不愿意。”
  心就好像被撞了一下,有喜也有痛。在那短短的瞬间,心里已经千百次的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可还是忍不住的抬头……
  眼泪顿时如洪水决堤般止不住的流淌,无论怎么压抑都无法再收回,一如我的爱。
  “朕不愿意,朕永远不会让她成为爱的牺牲品。”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明目,我盼了多久才等来他的回首一顾啊!
  “陛下,这是您说的。就算您是君、我是臣,如果有一天您负了娇儿,我馆陶发誓一定会为女儿讨取公道。”
  母亲,这才是爱我的母亲。
  “姑姑言重了。朕永远不会让那一天来到。”
  望着两个人的坚定,我只能傻傻的杵在其中。是梦吗,就像八档肥皂剧一样。从地下到天上这一刻的转变太快了。
  母亲回头对我莞尔一笑,竟没事儿人样的说:“娇儿,我走了。”
  我顿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却已经听到母亲在与刘彻擦肩而过时,他诚恳地说:“谢谢姑姑。”
  母亲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看到她驻足在刘彻耳边说了些什么,顿时两片红云爬上了他的脸颊。
  母亲走了,我这才记起自己没有行礼,刚要行礼就已经被刘彻揽入怀抱。他的鼻尖蹭着我的头发,叹息道:“朕到底是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自己。你怎么这么狠心,无论朕如何宠爱你,你却从不回应朕。朕忍住你来看你,你却也不去看朕;朕不断的封妃,你却无动于衷。如果不是今日姑姑请朕来,朕永远也不知道原来朕也在你心里。”
  那个“也”字听起来分外刺耳,我却无心追究,只求多享受一刻在他怀抱里的这种宁静的幸福。
  “爱一个帝王会很苦。上古娥皇、女英都爱舜帝,奈何姐妹却要分享一个丈夫;商妲己爱纣王,最后纣王无用,她却要背负‘狐狸精”、‘红颜活水’的骂名;春秋西施夷光爱范螽,却被作为范螽为越王勾践灭吴的工具;秦末虞姬爱西楚霸王项羽,可是最终却只能落得一个舞剑自刎的下场;还有……”
  他一个吻覆上来,有些气恼的说:“没有‘还有’。朕永远不会让你成为她们。”
  刘彻,几年后你可曾还记得今日你我的对话?不记得了吧。帝王之爱,不过是一现的昙花、瞬间的流星,转眼间你就会忘了,多年后就是一干二净。抑或着,你根本从未爱过我。
  在多年以后的弥留,我还在回想今日,才终于承认自己好傻,可我却仍旧愿意傻傻的傻到底……
  噩梦临前
  幸福的时光是不是总是过得要快一些?弹指间已过去十天。
  卫子夫,我不知道自己是嫉妒她多一些,还是怜悯她多一些。我嫉妒她的未来,却怜悯她的现在。比起我,她更像那个被主人时而记起又时而忘记的布娃娃,和刘彻和好后她又被遗忘了。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平时她几乎是专宠,如今又被刘彻不闻不问,她一定会怨恨我吧?不知道将来当她临于后宫之巅时会怎么回想如今,会怎么嘲笑我?但或许,我永远都不会让那一天来到。
  几天前,我去“探望”我的婆婆——王太后,如我所料,换来的是冷嘲热讽和一堆白眼。虽然知道她也不喜欢卫子夫,但她对我成见是最大的。真得搞不懂她,如果她是作为一位母亲害怕儿媳妇夺了儿子的爱,她也不必要非要处处都想着与我作对似的吧?我似乎并没有多得她儿子的很多爱。隐隐的总觉得她的成见来自另一个原因——来自她们上一代的纠葛。后来这几天我就再也没有去长秋殿,只是让湫水替我代为问候。
  虽然不愿多看窦太皇太后,但是长信宫那边还是要去的。她更不如王太后,我不能落了她口舌。可是谁愿意见一个曾经要害死自己的人呢?于是我十有八九专门挑窦太皇太后午休的时候去,一句“臣妾不打扰娘娘休息”就可以既避免了相见的尴尬又不失礼。对于这一点,湫水倒是很满意,而刘彻他也是默许的。
  那夜,我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在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中寻找安全。他一只手臂环着我,轻轻的抚摩着我的手臂。
  我知道,他有心事。
  许久,睡意袭来,刘彻才缓缓开口,叹息道:“其实……朕知道你很苦。”
  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三年的光景,他已经是一个锋芒半露的帝王了,无论是这天下还是后宫,都逃不过他的眼。
  我既不知如何回他,心中还带着几分气恼,索性就装睡好了。
  无论我让自己变得多聪明,我还是无法看透周遭的人——尤其是景帝和刘彻。无论我多么努力。却仍旧无法辨识他们幽黑而深邃的眼底到底藏了些什么,而我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看个透。我会不觉的隐藏自己,不让刘彻将我看得太过明白,可是我最终似乎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朕总有一天会为你所受的苦而报仇的。”
  我心头一暖,他对我是有那么一丝情愫的。可是,我心里计较的是他爱的是谁?是“我”——背后有着一位馆陶长公主母亲的陈阿娇,还是我——什么也不是的独孤月。
  轻轻的在刘彻的胸脯上动了动,用如梦如幻的呓语呢喃:“嗯……阿彻,你爱的是谁……阿娇,还是月儿……”而后,口里绉绉了一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火星语言”。
  他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了,另一只手手背顺着我的脸庞滑下,最后捏住我颔下的一缕青丝把玩,“傻瓜,不都是你吗?阿娇。”
  看似两个都是我,却并不是如此。独孤月不过是一缕被上天开了玩笑的寄居在陈阿娇身体里幽魂,如果去了这个身份、这副皮囊,她或许就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了。
  “阿娇……嗯……阿彻,你叫得真好听……”
  我这算一种算计吧?我现在真是无药可救了,连自己爱的人都要算计。
  “可是不一样……阿娇有长公主的母亲,有大官的哥哥……而月儿什么都没有,她只有结拜的兄弟……”
  我不知道陈阿娇有多爱你,可我相信自己比她更爱你。情深爱浓是危险的,你不能负我。
  过了很久,刘彻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以为他睡着了。记得妈妈曾说过“睡觉时压迫心脏很容易做恶梦”,他明天还要早起,不能睡不好。于是我轻轻了动了动身子,想翻到床上去,可他的手臂环着我无法动弹。
  “阿娇,明明是朕先遇见你的,为什么你深爱的是他?”
  原来他没有睡着。他沉沉的声音中似乎带在淡淡的忧伤,引出我心间丝丝痛楚。
  他以为我喜欢谁?他不相信我心中深爱着的是他——刘彻吗?
  我觉得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来,呻吟了两声,不自在的动了动。可他手臂搂着更紧了,就像要把握嵌入他的身体里。
  “朕才是现在的皇帝,你是朕的皇后,朕不允许你的心里有他。”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暴戾起来。
  我全身顿时都僵住了,心中升腾起不安和害怕。想到后世对汉武帝的评价,又回想起过去那个天真可爱的他、那个文雅少语的他……这皇宫、这皇位太可怕了,它们真的会改变一个人。他将来真得会变成一个嗜血的阿修罗吗?
  我紧紧地闭着眼,慌忙的抱住身下的他,“阿彻……我爱你……爱你……”声音渐低,融入夜色的静谧里。
  许久,我终于听到了均匀的鼻息声——他睡了。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墨一般的一片漆黑。
  刘彻,我真的爱你。没有你假象的那个“他”,他只是哥哥、只是过去的儿时回忆。
  我身着一身月牙白的襦裙坐书案后正在看湫水为我找来的司马相如的大作——《子虚赋》。
  司马相如的《子虚赋》、《长门赋》和《凤求凰》等等都是在后世鼎鼎有名的。原来语文老师说过:“《汉书·艺文志》著录‘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但现存的只有《长门赋》、《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共六篇,另有《梨赋》、《梓山赋》等三篇仅存了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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