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05章


  “就算她不杀你,你的皇后也做不了多久了。”窦太皇太后话锋一迂,只说道,“你走吧,回去好好想想。记住,没有人能护你一辈子。”
  没有人能护我一辈子……
  那么,我自己来保护自己!
  不仅如此,我还要保护刘彻,我要安安稳稳地坐着他的皇位、成为后世称赞敬仰的汉武大帝!
  “是,臣妾告退了。”
  自长信宫回来,我的心便更加沉重。我不得不从新审视过去的一切以及如今将要面临的种种。
  王太后,如果她也是我的敌人之一,而不仅仅不是窦太皇太后。那么她的心机该有多么的深,完全是我无法对抗的。——最深沉不见底的渊谷是可以诱骗许多探险者的可怕禁地,会让无数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我再不对她提防,我或许就要死在她的手里。
  无论如何,只要我能好好的、只要刘彻能好好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只要我能在这个诡异的世间里容有一席之地跻身。
  不论如何,我现在还不能轻易放弃皇后之位,它是一切的保障。
  决无永生
  “娘娘,这是桐晚姑姑方才送来的。”
  谦珏将一个小的桃木盒子递给我。
  我并没有立刻打开看,因为自那日长信宫回来,我就知道它迟早会来的。我翻过盒子,看到盒下四角都刻着一个“如”字,但不是隶书,而是如今鲜少有人用的秦篆。
  “如”盒——如何。
  我的确是想要这药,但却不如她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我想极力保护自己的皇后之位。
  谦珏本要退下,我却叫住了她,说道:“谦珏,如今你已近三十了吧?如果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他——嗯……本宫虽不知道他是谁,却也知道你们俩情相悦——他等了你这么多年,还不愿意和他走么?”
  谦珏不语地盯着我,有些慌恐,甚至有些绝望。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分?还是她想歪了?
  我本要开口解释,可她却先一步开口,仿佛有道不尽的委屈,“如果娘娘要奴婢离开,奴婢一定走。”
  我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只是,我这几天真的想了很多……
  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刘彻、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可是我没有能力。于他们,我虽然曾经生活在一个比他们先进两千多年的世界里,我的知识是和他们这悬殊千年的知识的浓缩,我从中学的课本里一知半解他们西汉王朝的历史……可是我来到这里,就和他们平等的都是一个——人,我知道这个王朝的兴衰,却无法得知他们这样历史上“小人物”的结局。我甚至对于自己将要走下去的路都感到迷茫,除去“退居长门”,我对于“我”的未来也是未知的。平庸如我,我如何去保护他们?
  这个诡谲的皇宫,连我自己跻身都成问题,我如何还能顾及他们?我想保护他们,所以我只有让他们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趁在这里还没有牵挂时,远走高飞。这也许是我唯一能过做的,也是唯一能够切实保障他们的安全的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不像解释,只觉得“多说也无意”,只是悉数敛起所有的感情,故作冷酷地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清楚地看到她全身一凛,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竭力压抑着微微的喘息。
  我害怕下一刻会后悔,会憎恨自己的懦弱、自己无情,于是连忙要她退下了。
  谦珏,这个陪伴我、效忠我十五年的女子,很少会直视我的眼睛。她虽然向湫水学得很像——谦而不卑,却也从不会做出她所认为的逾越之事。可是,她今天却直视了我两次,方才……和现在。她在转身的那一刻,近乎绝望至谷底的眼神直直地看了我一眼,晶莹的液体几乎就要涌出。那种绝望,就像曾经听闻剑天哥哥的死、面对刘荣的死、知道自己还是逃不过入宫、发现自己失身、听到自己不明不白地失去了一个孩子……时的我,就像弥留之际伸手却等不来“阿启”的薄皇后,就像那日瞪着我憎恨到极致的楚服。
  她的这般绝望,应该因为是我——亲手击碎了她十五年来一直小心呵护的梦吧?在那个梦里,有一个不将她们姐妹当下人看的小女孩,不计较地和她们同案而食,关心地给她们上好的膏药,对她们义愤填膺地高呼着“平等”……在那个梦中,那个小女孩是永远长不大的,她机灵也善良,单纯得犹如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而这个梦外的我,已经长大,不是五六岁,也不是十五六岁。如今的我有着颇深的城府,有着掌握一个人的生杀大权。现在,我不再甜甜地唤她们“姐姐”,而是俯视地对她们自称“本宫”,决定她现在的去留。
  栀子花,还记得曾经送过南宫公主一些栀子花的干花。或许当那干花送出的那一刻,独孤月也随着干花成为时间过去的标本。现在我已经是陈阿娇了,生长在深宫一隅的一朵无名却妖冶的花。单纯、善良……一切的一切都留过过去吧,留个那个只愿意记得唤着“剑天哥哥”、吃着大大的冰糖葫芦、在栀子花最茂盛的地方躲藏的独孤月,再多代价我也不在乎!
  也许是我想得太过入神了,竟然没有发现谦珏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在纱幔后静静地注视着出神的我。
  “娘娘,”声音很轻,但足以将我从杂乱的思想中清醒过来,“奴婢愿意离开。但是奴婢恳求娘娘一件事……”
  “本宫明白。你退下吧。”
  原来,并不如我所想,这个皇宫会让所有人的心都变得丑陋。只是我自己在变、在沦陷罢了。
  她顿了顿,我想她仍旧是想说下去,可见我板着一张脸,还是止言退下了。
  何必这样?即使你不说,即时你们都不向我求情,我还是会救她的。楚服,我不希望她成为我肆意杀人的起点。我永远不想要起点,因为这条血腥的路将有始无终。我不愿自己的肩上附着太多太多,尤其是别人的生命。
  潮湿、腐朽。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大牢。四周氤氲浓重的气味,让人恶心得想干呕。
  领我前行的那个狱卒见我一副难受得快要昏厥的样子,总算有些人性地说道:“夫人,这里本就如此,您这样的多少会不适应。”
  我换了宫女装束出了宫,而后又换就一身布衣。幸好现在不是那明清时期,宫女不得出宫,若要出宫还得拿着令牌。在这里,品级高的近侍宫女是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当然,她们随时都可以偷偷离开,可是自大汉开朝以来,并没有哪个宫女出逃。皇宫是多么美好的地方,说不定哪一日就有幸获得了君王宠爱,从此就飞上枝头作凤凰。且好不容易才晋升为,她们谁愿意放弃这皇宫里的一切,而逃出宫去一无所有呢?
  当我从那些官品被称为“宫门令”的士兵的长戬下穿过,抬眼便是另一番世界——简朴、浓厚、平凡却于我是奢侈的,那种激动油然而生。我甚至就希望这样远走,再也不回皇宫了。可是我的心已经在身后的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有了留恋,我为那个世界的主人自甘沉沦,外面的世界再美好,我却如何也舍不得丢弃手中的已有的而来追求它。于是我轻声念诵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儿取熊掌者也。”
  我望了望前面不尽的大牢甬道,手右伸到了左袖中的安袋里抚摸了一下那个小盒子。
  “夫人……”
  见这狱卒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他要说的话早就写在脸上了。我心中不由厌恶,从古至今,难道人就只是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利而生的吗?那么,我宁愿去喜欢像楚服那样的心中还有些余情的人。
  但我还是从腰际的锦袋中取了几块碎银给他。他得了银子,果然又眉开眼笑了。又走了几步,狱卒说:“夫人,这间就是了。”
  我将几乎已经所剩无几的锦袋给了他,吩咐道:“狱卒大哥,我要和家姐好好聊聊,可否?”
  拿人手短,他能说“不”吗?只顾着计算今天到底从我这里的了多少好处,也不回答,打开了牢门就乐颠颠地走远了。
  我称是楚服的胞妹,又给了这狱卒十两银子,他才收起那副为难之色。这一路上两步三步,我又得给他一些,算起来也有十两了。二十两银子,在一般百姓家可是好几年的饭钱还不止呢!这狱卒真黑!
  抱膝坐在一隅的草席之上的楚服见了我,先是一惊,尔后冷冷地说:“怎么是你?”
  我的嘴角微微一扯,故意说:“来示威的!”
  我本想要不她的手脚都扣上了铁链,估计她已经会冲过来掐死我。可似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的眼底波澜不惊,犹如一坦死水。
  “怎么?害怕了?”
  “陈阿娇,这一生我是败给了你。可我就算化作阴魂也不会放过你!”
  我并不恨她,只是可怜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仇恨呢?
  “好,本宫等着。可是只怕你还得等些年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右手伸进了左袖的暗袋中,说道,“让你就这样死,似乎太便宜你了。”
  我将身上的另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扔到了她身边,又抓了一些茅草盖住。还没让她了悟过来,我已经将一个乳白色的药丸塞到了她嘴里,强行让她吞下。
  她一边咳嗽,一边恨恨地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帮助你实现愿望的——毒药。”
  说完,我叫来了狱卒,又赛了他一些银两,说:“狱卒大哥,家姐一介柔弱女子,又怎受得住这铁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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